剩余记忆(一)                                                            —子弹曾在我头上飞过

      龙潭山后面有条下山的路,坡缓幽长,山路两边草木葱茏野花簇簇,松树不是很粗却棵棵挺拔,笔直参天的遮蔽着秋老虎当午的毒日头,为游人带来适时的荫凉,伴着夏虫此起彼伏的嘤嘤叫声,呼吸着花草的清香,走在疏疏密密的树荫里,不由得会让你放慢脚步生出悠闲惬意的心情来,看着山坡下的农舍篱笆院,菜园溜达鸡、果树玉米地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倏地一下从心底里涌了出来。


      童年的记忆里常常会浮现这样一幅画面,也是这样炎热的三伏晌午天,烈日当空,天晴的白亮白亮的,家家户户的院落都很安静,只有蝈蝈笼里的蝈蝈一声儿接一声儿的鸣叫着,院子里的葡萄架上爬满了藤蔓,密实的葡萄叶下结着一串串未熟的青葡萄粒儿,三家一排五家一趟儿的平房开着窗户,窗台上总有几盆花,记忆中有一盆结满了红红绿绿像菇娘儿一样圆溜溜的小果子,大人们说那个果不是菇娘儿只能看不能吃,叫它“看果”。可我小时候心里老是不肯相信,总想那些小红果明明看着和菇娘一模一样为啥偏偏说不是呢,难不成是怕孩子们偷摘,故意起个“看果”的名字糊弄我们小孩子吧,看果看果天天看着果馋我们,弄得我每次看到那些可爱的小红果儿总禁不住想揪一个下来,看看它到底哪里和菇娘儿不一样。


      这么炎热的晌午天,吃过午饭家里的大人们常会倒在炕上或歪靠着眯午觉儿,就连炕沿边上的小黄猫儿也挨在主人身边惬意的打起了盹儿,看门儿的小黑也舒坦的偎在门口的柴火垛旁昏昏欲睡,只有孩子们闲不住,他们悄悄的拿上网兜儿去玉米地兜蚂螂,到开着紫色喇叭花的篱笆上抓蜻蜓,去菜园的栅栏边摘红菇娘儿找黑天儿天儿,用系着线的白纸片到开着白色韭菜花的菜地旁引逗蝴蝶,白色的蝴蝶随着挥舞的纸片翩翩飞舞,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饶有趣味,颇有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意味儿,更有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的意境。

      菜园里一垄垄紫色的线长茄子垂在秧下油亮亮的泛着光,大大的角瓜躺在开着黄花的瓜秧旁,芹菜地每一畦都很大,大片大片的芹菜密密的挤在一起绿莹莹的散发着特有的清香。更难忘的是那芹菜根的味儿道,去泥洗净洒上盐,略腌一腌便可佐餐,紧实的菜根儿既有芹菜的清香又有一丝丝甜意还略带点儿苦味。最爱吃老妈腌制的芹菜根儿了,都是老爹天冷的时候亲自挖的。


      那时的日子是清淡的,时光是缓慢的,仿佛世界总是那样,不会变化。一如那芹菜根儿的味儿道。


      那时夏天街边西瓜摊的西瓜留在我脑海中的,不是爽甜解渴的记忆,而是一声声颇有韵味的叫卖声:

“一毛一块哎!

西瓜好凉快哎!

大热的天哎!

你也来一块哎!


一毛一块哎!

西瓜好大块哎!

它若是甜哎!

你就再来买哎!

一毛一块哎!

西瓜好大块哎!

你若不买哎!

它就烂大街哎!

      因为那时家境困难几乎一年也吃不上一次西瓜,偶尔吃一次也都是没熟透的粉白瓤,一点儿不甜,以至于一直到现在,我都不太喜欢吃西瓜,到是那赋予传统文化气息和韵味的叫卖声儿,带着那个时代的印记,一直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里,尘封在心底。


      水果对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来说,是非常奢侈的,取代水果的黄瓜、西红柿、生茄子、生地瓜,甚至秋冬的大萝卜、白菜心都是孩子们赖以生存的维生素营养快线,赶上孩子们换牙,活动的牙齿大多在啃大萝卜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掉了。


      儿时记忆里印象最深的是一九六七年深秋那个惊魂动魄子弹飞的傍晚。


      那时我刚满四岁,懵懂记得那天天气阴沉沉的没有太阳,往日热闹的家里一下子安静了,家里的哥哥姐姐们一个都不见了,全被送到郊区冯家屯的奶奶家去了,听大人们说要“武斗”了,人口疏散,能走的都离开,街上“戒严”了。


      家里只留下了我和待产的妈妈,妈妈那时正怀着弟弟十一月份弟弟就出生了,还记得妈妈用木板把家里的窗户都堵上了,听着外面街上不断传来叭叭的枪声,妈妈和我害怕极了,我家就住在街道边,感觉街上乱飞的子弹随时都会穿过窗户门板射进屋子里,惶恐的我们不知躲在那个角落是好,只好低头跪趴在炕沿下边。躲了一阵感觉屋子里不安全,妈妈便带着我拿着棉袄出了房门,低头猫腰贴着房山头儿的篱笆夹道向房后的菜园跑,这时一颗子弹嗖的一声在我的头上飞了过去,当时的我并没觉得害怕,毕竟四岁的孩子还不知道子弹的厉害,妈妈吓得赶忙拉我缩下身子。


      到了房后的菜园,我和妈妈趴卧在地垄沟里,妈妈把棉袄盖在我身上,我家菜园旁边是隔壁卢奶奶家的菜园,此时他家人都走了,挨着他家菜园的是公共厕所,傍晚的时侯后院的陈婶上厕所,看到我和妈妈趴卧在地垄沟里,忙招呼我们到后院她家去躲躲,到了陈婶家,一进屋就见他家的窗户上门上都挂上了大棉被,听大人们说这样子弹就打不进来了,棉被软子弹穿不透,这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管用,但是至少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起到了一定的心理安慰作用,紧张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很多,肚子也饿了,清楚的记得那天晚饭是在陈婶家吃的小米干饭泡土豆汤。


    到了晚上天都黑了,爹下班从江北骑车回到家,家里没人,见后院陈婶家有灯光才找到我们,得知爹一路上冒着生命危险,被截了几次,都问他是那一派的,是“831”(保皇派)还是“造委会”(造反委员会),还搜了身,爹说哪派也不是,就是上班干活的,总算平安回到了家。(待续)

            2016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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