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蚁而美如神——浅谈《活着》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李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活着》怎么讲也是一个饱含生机的书名,但余华却以绝望的笔法述尽死亡。一个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无恶不作,最终败光家产,气死父亲。其实我是讨厌福贵这个人的,他简直不要脸到了极致。辱骂父亲,殴打怀孕的妻子,将人当畜生使唤,因为他有钱有脾气。要是照这样活着,像心电图般一帆风顺走向死亡,倒也不值得惋惜。但偏偏他历经磨难活得最长久,看到自己爱的人一一离世,这才是最要命的折磨,最狠毒的报应吧。

若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那么福贵回头后换来的也是一片凄凉。但是只要回头便能看见家,有家就有温暖。福贵说"家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辈子换来的"。确实如此,家珍嫁给福贵后任劳任怨,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到下田干活的农妇,只要福贵一声笨拙的关切问候,她就满足了。纵使满路荆棘,她也甘之如饴。旁人看来凄苦的一生却被这个坚强的女人不断赋予温暖和希望,不得不说她是小说中最伟大的人。

我们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福贵从战乱中逃生归家后却得知母亲已经离世,女儿因病成了聋哑人。一个个苦难接踵而至,不给人留下品味短暂美好或痛定思痛的机会。

有庆的死是最让人愤怒的,一个单纯美好的少年却因为心善救人被抽干了血。那些庸医究竟把人命当什么呢?难道就因为要救的是县长太太,别人的生命都不值钱都不足惜吗?有庆是很好的孩子,为了姐姐他宁愿不读书,宁愿挨父亲的打;他心爱的两头羊被集体征收了他依然天天割草去喂它们;后来家里缺粮要卖掉羊他也只求父亲不要卖给屠羊户。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以那种方式走完此生呢?他还有长跑冠军要拿,他还有可爱的小羊要养,他还有姐姐等他回家。然而一切都终止了。

凤霞嫁给二喜真的是最美好的情节了。凤霞虽然是个聋哑姑娘,但是十分聪慧能干,帮助家庭分担了很多。二喜是个老实人,因为福贵想要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他便借钱搞了一个大排场。凤霞生孩子时也一心想保大,然而事与愿违,凤霞难产死亡。凤霞死后,二喜便像丢了魂一样,更加沉默寡言,好像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唯有看着与凤霞眉眼相像的儿子苦根时,他才说自己只有这点想想凤霞的福分。可是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呢,二喜还没有看见苦根长大就撒手人寰。而且死得惨不忍睹,让人叹惋。

苦根这个孩子也是可怜,生下来便没了妈,在爸爸的背上过了懵懂无知的年纪。他才四岁就失去了爹,这个年龄都不知道何为死亡。在外公福贵跟他解释了死亡的含义后他知道他爹再也不会来接他了,再也不能见到他爹了。小孩的哭声最让人动容,可是苍天又何曾饶过这一家呢?苦根都七岁了却没吃过什么好的,一锅平常人家都看不上的豆子却要了他的命。

只剩下一个叫福贵的人和一头叫福贵的牛了。这样的苦难放到谁身上也很难熬过,但福贵没有抱怨老天,他只是缓慢地活着。对于他来说,可能这是最好的结局。亲手送走自己爱的人,也不必担心自己死后他们的归宿。

他失去了财富还能活,失去了父母还能活,失去了妻子还能活,失去了儿女女婿还能活,失去了外孙还能活,失去了朋友还能活。因为活着只是一个人单纯的使命,与旁人无关。生命中那么多美好的人只是增添了我们生活的深度和乐趣,而活着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用余华自己的话来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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