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鄢大彪和陈士结下不解之怨,直到小学毕业。
陈士借此机会又给鄢大彪加封了一个外号“一望无牙”,当然,相比“锦衣卫”,这个名字就令人开怀喜悦得多了。同学们一提到鄢大彪,就夸张地咧开嘴露出门牙来,这让平日里呼风唤雨威风八面的大彪兄名誉扫地,所以鄢大彪对陈士的恨意那真的是汹涌澎湃磅礴浩荡绵绵不休滔滔不绝。
但他俩从不和谈,多数时候甚至没有铺垫没有对白,像一阴一阳的两块吸铁石倏地粘到一起直接干架,其场面大同小异,千篇一律,重复而又单调。每次都没能形成拉锯战,总是速战速决,草草了事,不幸的是陈士总落于下风。但两人还是不厌其烦的彼此仇视,像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样不共戴天。
每次得胜,鄢大彪总是不拘繁琐,程序化的重复逼问陈士服不服,陈士当然不服,然后鄢大彪就继续拳脚伺候。这种状况反复出现多次以后,陈士觉得好汉不吃眼前亏,每逢鄢大彪问起,就干脆绝口不言,鄢大彪也懒得追问,索性踩了台阶顺坡下驴偃旗息鼓。
好在鄢大彪吃一堑长一智,每次也不敢把陈士揍得太狠了,毕竟,他的上门牙只剩一颗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出来。
门牙成了大彪兄的阿喀琉斯之踵。
令人费解的是明知两人有浓得化不开的芥蒂,班主任还总让鄢大彪坐在陈士邻桌,非前即后,非左即右,致使那两年,陈士和鄢大彪一直处于交战状态争斗不断——大约,班主任的看法是,一切尽在掌握?
屁大点儿的虾米,能掀多大的浪?
两人之间的战况有点像现在的巴以冲突,也有点像抗战时期八路军和小日本之间那种游击战,需要指出的是,鄢大彪化身为正义凛然的八路军,与之对应陈士则成了恶贯满盈的小日本——“八路军”总是怪招迭出变化多端,或明或暗的以各种手段疯狂骚扰“小日本”,令陈士苦苦招架疲于应付。陈士每每见到鄢大彪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能躲则躲,实在躲不开了,只好硬着头皮咬牙往上顶。
虽然输了场面,但经过频繁的战斗演练,屡败屡战的陈士暗暗总结了极为丰富深刻的实战经验和心得,为日后可能经历的大小场面提前做了充足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之间没有爆发大的战事,一直都是小打小闹,浅尝辄止,始终没有由战斗升华为战役,就像迪斯尼公司著名的《猫和老鼠》里描述的TOM和JERRY一样,生来就是一对老冤家,势如水火,永难两立,但,终究没有以命相搏赶尽杀绝。
那一阵子,据不完全统计,陈士桌下的草绳被鄢大彪割断不下二十次。陈士离家远,经常毫无准备,甚至很多时候,陈士刚用新带来的草绳捆扎好,一个转身,就又被鄢大彪割断,无奈只好把书包和碗筷堆放到地上,场面凄凉不已。如此情形自然让鄢大彪颇有成就感,禁不住乐不可支眉飞色舞,而陈士总是见不得他那副得意忘形的模样,屡屡按捺不住愤怒扑上去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后来陈士干脆用草绳当皮带用,为怕绳子不够用,索性防微杜渐在腰间绕了一圈又一圈。MD,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但是,自以为是的人生总是充满尴尬,通常是自己挖个坑,埋上雷,最终踩雷的却是自己。
有一天陈士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坏了肚子,开始还临危不惧从容不迫,试图咬牙坚持多忍一会直到下课。但后来憋得实在难受,便在位置上不停扭来扭去,惴惴不安如坐针毡,就像酒后的白娘子快要幻变蛇形之际一样情难自禁。
黎黎首先察觉到陈士的不对,这家伙怎么老是摇晃,看向他的眼神便十分惊诧,百思不得其解。但陈士岂是易与之辈,他决心掐住命运的咽喉,和命运拼个你死我活,于是紧闭双眼气沉丹田。殊不知,波澜壮阔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席卷而来,肚子里像监狱暴动似的喊声震天。陈士眼见不能自已,突然感觉尾椎骨一凉,但听一声丝竹之音依稀响起,似鸣似啼,若即若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漏了。
身旁的黎黎听得无比真切,立即用手蒙住了双眼和脸颊不停的搓揉,同时像鸵鸟一样埋下头去,如此艰难,才堪堪忍住笑。
黎黎神色之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恍然大悟,被陈士尽收眼底,陈士的脸一下子像弥漫了火烧云。
卧槽,这下丢大发了!以后怎么做人啊?
陈士神色大变恐怖非常,再也顾不得命运的死活,猛然站起身来,在老师和同学们惊骇莫名的眼神中,掩住心跳,屁股一紧,踩着碎步,飞快冲出教室,直奔厕所而去。
从教室到厕所那短短的不到一百米的路程,陈士感觉像是有万里之遥,迟迟看不到尽头。若非青天白日众目睽睽,陈士都想要边跑边脱裤子了。
好不容易抵达胜利的终点,陈士叉开双脚站在“黄河”两岸,想要快速蹲下尽情释放,却被腰间这一圈一圈又一圈的草绳逼得手忙脚乱几近癫狂,裤腰被紧紧缠住,解不开也扯不断,完全松不开来。那一瞬间,陈士简直万念俱灰,几乎想要自绝于人民,眼泪都出来了。
陈士感觉就像马上要生孩子了,急急如律令。
电光火石间,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各种念头在陈士脑子里飞驰而过。
——是哪个混账王八蛋发明的这种直筒裤?
——为什么不像小孩儿一样大家都开裆?
——男人的JJ都长一个样,被人看了又咋地?反正不酸不辣不痛不痒。
——哎呀呀,鄢大彪这厮,害人不浅,不将他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这草绳怎么这么结实?
——刚才的破响是不是漏水了?
——黎黎是不是看穿这一切啦?哇,怎么见人啊?
——爸爸,我要转学!
……
热浪喷薄而出,气势如虹,飞流直下。终于,“屎”得其所。
一时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悠然心会,妙不可言。仿佛摧枯拉朽,何其痛快淋漓,如此飘飘欲仙。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一刻,如释重负的陈士感觉自己浴火重生凤凰涅槃,把一切善恶都放下了。
事毕,陈士一言不发的回到教室,轻轻的坐下,缓缓的闭气,悄无声息的夹紧了屁股蛋,继续上课。他不敢看黎黎,不敢看任何人。
黎黎正专心致志的望着讲台上的老师,自顾自的听讲,目不斜视,一声不响。
那天课间,陈士一直正襟危坐,但却心有旁骛集中不了精力,总是惶惶不安胆战心惊,不敢高声语,恐惊身畔人。肚子里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便风风火火的往厕所跑,生怕一不小心漏在裤裆里。那天,腰间的草绳成了他最痛恨的冤家,但又不敢把草绳解开丢掉,那样子裤子就挂不稳了。
本以为一切就此烟消云散了。但是,当他和鄢大彪目光再度交织的那一瞬间,烽烟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