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凌天问道 第十一章 风住尘花

仿佛是被玉世论激怒了,施梧筝手中正雷忽化炽白正欲压下,忽而平地数道狐火起卷向玉世论,在雷光触及额头的前一刻堪堪拉走了重伤的白狐。

“涂——珉——”施梧筝咬牙切齿,“终于爬起来护崽了啊?”

白狐王没有理他,手忙脚乱地替玉世论疗伤,一声一声地问着:“我的儿,你不疼么?你不疼么!”

玉世论忍着疼,“还好,我也重伤了他,施梧筝也是强弩之末了。”

涂珉很着急,她见那边施梧筝收了雷,果然也撑不住跪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和方才玉世论流在地上的血混在一起,都是暗红色的,分不清楚谁是谁。

“陛下,曾太奶奶!”玉世论忽然猛地抓住涂珉,“血……血……这里是斓华殿……”

“光有血没事的,孩子。”涂珉抚着玉世论,“你的伤要紧!”

然而专程来打涂珉的脸似的,整个斓华殿的地震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所有在场的狐族都愣了一下。接着地震一般,整个斓华殿周边都在震动。涂珉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施梧筝——

那人手中握着不知多少岩心蕊提炼的精华,灵力的恢复让他有力气催动夔血的愈合之力,腰腹处的伤口在迅速好转。灰狐金色的眼瞳仿佛发出了光,无比快意地看向狐王涂珉,因为过于高兴竟然显出了几分孩子的调皮,“呀,想不到吧!”

地上汇集到一起的血浸透了长鞭,施梧筝笑得极为快意,那鞭子仿佛活了一样腾空而起,灰袍灰发被吹得迎风招展,“雷篪,去!”

长鞭在斓华殿的上空盘成了一个圆圈,飞速地旋转起来,奇异的哨声从旋转的风中四散开来,涂珉大叫一声:“不好!”十二道狐王金印朝着四面八法镇去。

玉世论勉力站起来,甩出长刀朝着那鞭子斩去:“涟冰轮,斩雪!”

施梧筝这个疯子!他将融合了夔和九尾狐的血液凝在鞭子上,化在哨声和风里,弥漫进了整个斓华殿的大阵之中!

“没用的。”施梧筝掀起一道风墙拦住玉世论,“哈哈,你们听不到啊,请神辞,是请神辞!阅天机的请神大祭已经成功了!红羊冥星,就要醒了!”

“以九尾之血,青夔之血为祭。

以灵族绝响,灵殉之愿为证!

冥河亡骨,

红羊赤未!

闻我号令——”

“醒来!”


“……”

“——得令!”

瞬息间,乾坤倾覆。


玉世论是被震醒的,眼前尽是废墟碎瓦,涂珉巨大的九尾张开,而更为高大的,是一座四只弯角的巨影,双目赤红,亦生九尾,周身怨气与金色的灵气交叠缠绕,它的话语已然混沌不清,嚎叫着攻击涂珉,仿佛还记得当年的深仇大恨,不死不休。

“施梧筝,你控制不住他的……你停手,你快停手!”

“他快要失控了!!”

半空中的施梧筝根本不理她,恣意地释放着血液,用鞭子在空中挥舞成了一片赤色的雨。那红羊冥星和烈霜之日的金甲战神一样,一尊没有灵智的傀儡,只有服从和杀戮,循着青夔血液所指,像是被牧的斗羊怀着仇恨扑向指使中的敌人。但是狐王哪是那么容易对付,青色的狐火化成雾,无孔不入地朝着红羊冥星烧过去,若被一丝火焰燎到便是切经断骨的疼痛。

“施梧筝,它已经不是当年灵族的战神赤未了!他是圣灵放在这里的兵器,它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施梧筝!”

“闭嘴!”施梧筝将长鞭狠狠一挥,看着狼狈的狐王,说不出的讥讽,“你伙同圣灵把血脉诅咒下在赤未身上,又把他压在斓华殿地底,狐族与赤未有血缘,所以狐族从此被强行剥离灵族血脉,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

“现在,让他杀了你这个始作俑者,不是正好吗?!”

但是红羊冥星开始不耐烦难以攻破的狐王了,他嚎叫着,渴求血、杀戮、惨叫。然而斓华殿周围已经张开了结界,红羊冥星缓缓转身,却在瞬息之间闪到了结界旁边,轰地砸向了结界,施梧筝登时呛出一口血。

“……红羊冥星在反噬。”玉世论扶着墙,在地动山摇里虚弱地保持平衡,他缓缓闭上眼睛,“曾太祖母,如果我和施梧筝合力,在这里与红羊冥星同归于尽,是不是就可以将这段孽缘斩断了?”

“世儿……”

玉世论扬起头看向那个巨大的红羊冥星。此时他终于能看清,金甲覆面下的唇线分明且厚重,像是雕像。这让他想起小时候一面之缘的恶夔,毁了半面的脸,可剩下的半面却是别样的温柔。那时他还想,是什么样的事情让青夔成了这个样子。

——本以为死别,相逢却不识。眼睁睁地看着道侣成了敌人的杀人机器,出卖的人是自己当妹妹疼的涂珉,下毒手的是他无法击败的圣灵……青夔会怎么想,他能怎么想?

玉世论忽然觉得可笑又无奈,他和施梧筝又何尝不是相逢不识,生离不如死别呢?

这样一力降十会的时候,其实不需要智谋也不需要那些过往,思绪只是一瞬间,决断也是一瞬间。

玉世论站了起来,哪怕五脏六腑都在疼,他知道涂珉无法分神,便在瞬息之间跃上了半空。

“世儿,别冲动!”

“施梧筝。”

“你跑来送死?”

“别废话听着。”玉世论挥刀架住红羊冥星砸向施梧筝的光刃,“红羊冥星醒了,圣灵很快就会察觉到,不能把他招来。现在方法只有一个,就是青夔、涂珉的血脉与他同归于尽。”

施梧筝嘲道:“你是来邀请我和你共死的?抱歉我没兴趣。”

白狐深吸了一口气,“你不会死。”他咬着牙,仿佛不愿意说这些话,“赤未不会伤害青夔。”他环视周围,“血已经足够了。”

“施梧筝,你帮我一把吧,我没力气了。”

施梧筝刚想开口,说我不想救狐族。就听玉世论轻轻地道:“就算,就算我求你。不是一直想了结这一切么?”……

沉域时,他与妖帝求证,方知九尾狐迁居中域后与人族混血,力量衰退,便求助于同生九尾的猼訑,空域猼訑便与狐族通婚,于是狐族再兴。曾同海皇印证,方知当年涂珉爱慕猼訑族长赤未,硬是要空域天尊做主赐婚。赤未却选了和沉域的青夔做了道侣,让涂珉被笑话很久。

后来赤未死了,海国没有记载赤未的死因,犴邪城更不可能留有卷宗。空域灵族一代战神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还不太好看。骤失道侣的青夔一口咬定赤未背叛了自己出轨涂珉,极度的愤怒下把狐族长老涂珉打成重伤。狐族喊冤,空域沉域两边各执一词,闹得不可开交。本想让青夔向涂珉致歉,却不料宴会上青夔发疯,暴起伤人,屠杀与会的两域灵族及四域要员百余名后,下落不明。

这件仔细想想就漏洞百出的恩怨便是引线,最终的结果便是双神之战。空域和沉域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天生的灵族大量陨落,当年真正的黑手才露出了自己的爪牙——以赤未炼制的第一尊金甲战神被圣灵祭出,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接着,圣灵驱使红羊冥星,让他亲手清理了两域的灵族。

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赤未是谁所杀,青夔是谁所放,那场突如其来的杀戮究竟是谁在操纵——

盛怒的席萝将狐族禁在北域的雪山深处,勒令他们不得以狐身出现,不得参与中域事务,不得与中域通婚。但有违背,逐出中域。

后来,席萝因为和圣灵对抗被算计了一次,一时自顾不暇,圣灵就将红羊冥星交给了涂珉,他说:“从此狐族只有你一个王了。”

红羊冥星带着赤未不曾开释的恨,顺着猼訑与狐族相连的血脉,把圣灵对灵族后裔的诅咒,带给了整个狐族,狐族从此灵族血脉断绝,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

他们抛弃了灵族的身份,抛弃了妖族的身份,最终只剩下了囚徒却不自知。

……“我也一样,你就算是,成全了自己吧。”

无数的光刃飞射而来,红羊冥星的力量陡然增强,施梧筝知道,圣灵这是降世了——

眼看着施梧筝和玉世论就要被反噬的金色刃雨切成碎片,涂珉长啸一声,九道长尾的影子骤然实化,朝着二人卷过去,在刃雨到来的前一刻生生将二人推开,自己迎了上去。红羊大怒,巨拳高高扬起,涂珉大喝一声,妖身暴涨,竟然超过了红羊冥星,尖锐的狐啸将那落地的双拳震在了当空。

“滚到后面儿去。”涂珉骂道。

施梧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转头再看玉世论,他在咳血,然后就着这些血,在地上绘制阵法。

“玉世论!你给我住手!”涂珉尖利的爪子伸展地极长,切金断玉一般的斩向红羊冥星。

而落在下方的白狐,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长刀,不管不顾地割破手掌,血液疯狂地流窜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宛如琉璃的阵法——“……祭以妖血,祭以灵血……怒以为火,燃恨为焰……”

“施梧筝!拦住他!”

那阵法仿佛有灵,沿着血液慢慢攀上了施梧筝浸血的长鞭,将他也罩在了阵中。那是一种奇妙的感受,他仿佛明白了玉世论此时此刻的心思,悲哀压着愤恨,急切绞着绝望,有什么东西在联系着他们,一模一样的节奏在跳跃和鼓动。

 “施梧筝,我告诉你,”涂珉气急了,玉世论是要用狐族的一道血脉禁术自爆!她咬着牙,嘴角已经渗出了血,吐出了一句话,玉世论似有所感却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你能脱离狐血之困,成功融合灵族青夔的血,不是因为你厉害,而是因为你已经死过了!你现在活着是因为我家世儿分了自己的命给你!”

涂珉的目光悲哀又无奈,“你们两个,同生共死。”她回过头,看着玉世论:“孩子,收手。没到要你舍命的时候,曾太奶奶还在呢!”

说罢,涂珉就地飞起落下,将施梧筝之前所结之阵彻底撞碎,一口咬上了红羊冥星的脖子,九条长尾在天空中燃烧起来,仿佛晚霞一般流光灿烂。

“血脉诅咒的解法……”

“就是我,亲自毁了你,赤未。”

流光汇于一处,无声地爆开——

“不可能……”施梧筝愣住了,扭头看向玉世论,却只看到那只狼狈的白狐难以为继的咒术正在为更大的力量破碎,泪水已经决堤。

他伸出手去,将力量按在了玉世论的手掌上。

本在反噬的血脉之力化作青色的狐火瞬间暴涨,混沌之中火焰燃烧成了九条长尾,将半空中的金色巨影渐渐吞没。

遥远的天际间,传来悠悠的歌谣,玉世论仿佛听到了有人在高崖上告别,风卷走了沙哑的音。

“别兮……别兮……当归……之期……”


烈霜纪元年大寒,狐王涂珉殁。

玉世论和施梧筝是被人抬到还完好的偏殿的,握在一起的手,怎么都分不开,直到所有的狐族听到了遥远的钟声,听到了反复被吟唱的请神辞,蓦然失神后回头,才发现,施梧筝睁开了眼睛。

与施梧筝一个阵营的赤狐族长上前问他:“狐王没了,接下来怎么办?”

“……救他。”说罢踉跄着拂袖而起,离开偏殿,仿佛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似的。

冲到门口的时候,施梧筝忽然嘶声笑了起来,仿佛夜枭一样,嘶哑难听,说不出的悲哀。

他忽然很想问,为什么?

那场恩怨情仇里的当事人都死了,而自己继承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血脉,却其实也继承了一份不属于自己仇恨,在他决定接受夔血的那一天起就被恶夔告知过,他会逐渐失去自我。因为恶夔需要的,只是一个仇恨的载体,一个血液的容器——他其实和那个神曲星没有什么区别。

“你喜欢那只白狐?挺好的。”蓦然想起,那时恶夔秀丽温柔的半面旁,狰狞的伤疤藏在阴影里,“我曾经也有一个很喜欢的人……”他微微眯起眼,“好好待他,他会为你所用的。”

……“心给了你,那就只有两条路,要么死,要么碎,别让它成了别人的。”

……“施梧筝,你做得到的。”

……“施梧筝,别来真的,你会后悔。”

……“他是九尾!施梧筝,杀了他,把他的力量拿过来!”

“不……我做不到。”

“你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粹,破绽太多。那只白狐并非没有察觉,他此时不计较,若是计较了呢?到时候死的会是你!”

“别忘了,得夔血,你的命就不是你的了。”

“别忘了,他是白狐,始终都是站在涂珉那边的。”

“他终究,不会相信你的。”

……

他们谁都没有相信对方。

“左相,左相?”

“赫戌长老啊。”

“右相,呃,玉世论醒了。白狐那边要把他带回家去养伤,你说过不行。这会儿正僵持着。”赫戌看他没回答的意思,接着道:“玉世论自己说想见见你。”

“见吧。”施梧筝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了几分无端的犹豫,“……有些事是该说明白了。”


……

“你说九尾只能转世,直到我和施梧筝结契才知道我也是九尾,那时我就问过你。你说是为了保护我,才没告知。”

“你说施梧筝是在利用我,想夺取我的力量,才亲近我,激发我的九尾之力。我一直不信,可他……他居然真的在这么做……”

“他说他是做了我的替罪羊,为了引开空域的监视,我作为九尾才能平安活下来,他被青夔选中是你的设计,赔上了整个灰狐是你挟私报复。”

“我不知道我该信谁……”

“曾太祖母,我把命都分给他一半,他为什么却不信我了?为什么?”

……

梦里,轻轻抚着他头顶的九尾狐王柔声地安慰着他,“孩子,所托非人,就及时醒悟吧。别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了。”

他答应了。

倏然回头,却看到漫天的血雾,一双金色的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他,“她杀了那么多九尾狐,其实也不差你一个。啊——你应该不一样。你的作用大概就是天魁神曲,不仅得留着,还得养着、护着。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替你掩护的人。”

“狐王可是真疼你呢,生怕你死掉,她就没后路了。”

“你和我才是一类啊玉世论。”

“不必物伤其类,我想打破这个可笑的身份,你不想吗?来,把你的九尾给我吧。”

尖利的爪,摄神的眼,连着绝望的痛,朝着他绞来——

他那时是怎么做的?

他捏开了狐王给他的灵符,破开血阵,狼狈地逃回了狐王的脚下,浑身骨头经脉岌岌可危……

就像现在一样,钻心剜骨地疼,生生地就这么疼醒过来。

然后就迎上了一双金色的眸子,阵法的红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一双手朝自己伸了过来……一时间梦境与现实难以分辨,玉世论惊了一跳,差点弹起来。

那双手穿过腋下,从背后把人扶了起来。

“你说要见我?”施梧筝拉过来一个靠枕,给玉世论垫着。“说吧。”

“……给我点水。”

缓了会儿气的玉世论剥离了梦境,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还是被物尽其用了的,如果不是这点作用,怕是还活不到现在,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一时气氛僵到了极致。

“其实……你可以杀了我,夺走剩下的九尾之力。”良久,玉世论道。“你不会死的。”

“哦,可你刚才是想利用同命的联系,拉着我一块儿去死的。”

玉世论语塞。

施梧筝扯了扯嘴角,“你很久没有以狐妖身示人了吧?”

“我现在还是狐族叛徒。”

施梧筝的声音平静地无法分辨他的情绪,“我想看看,很久没有见到了。”

玉世论不明所以,“你是决定了么?”

“单以你一半九尾的力量,守得住狐族?”

“哈,或许我也可以夺走你的力量呢?”

“可以试试。”

玉世论无力地笑了笑,他的伤比施梧筝重太多,除非施梧筝脑子抽了,不然不可能放着这一半的九尾之力不要的。可是……不知为何,很遗憾。

他散开的银灰色长发,一对儿微垂的狐耳,柔和了他整个人的线条,几分狡猾凌厉的眉眼,竟然看着有些委屈。

“你还有什么心愿?”

“很多。”玉世论道,“去沉域的时候,就想写一部狐族的编年史,现在看起来,是只能下辈子了吧。”

施梧筝还是那样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忽然俯身贴得极近,一呼一吸都在玉世论的耳畔。

“你当年就说想写一部狐族的历史。”

玉世论听出他的呼吸在轻颤,又对这种接近感觉十分别扭,可也没力气推开。“那就让我安静上路吧。百年之后……”

“我大概也只是个传说了。”施梧筝似乎控制不住地颤抖,双臂紧紧地抱着他,不知是想勒死还是捏死。

“阿世……你能感受到你的另一半寿命么?”施梧筝说,“我感觉不到。”

玉世论:“……?!”

怀里的白狐被这个称呼惊地仿佛被扯了尾巴一样挣扎起来,“施梧筝你做了什么?你……不可能,同命术生死相连,你……”

“回答我!”施梧筝咬牙切齿地吼,简直恨不得对着面前簌簌的白耳朵咬下去。

“……”玉世论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以为施梧筝又拿自己的命去做了什么文章,但好像又不是。

施梧筝杀人的力道没有减轻,反倒越发地紧,嘶哑地笑,“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跳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痛,“阿世,你说我怎么这么可笑呢?我爱的人是拿我挡灾不肯信我的人,我恨了几十年的人是救了我命的人,为什么这么颠倒呢?”

“我也希望那场雪灾里,救我的不是你。”

施梧筝把他按了下去,玉世论闭上了眼睛。

那场差点要了他命的白毛风里,他渴极,又累极,神思在溃散的边缘徘徊,却本能地抓着身边的人求救。仿佛此刻的他,什么都听不清,听不明白,只能听到一个声音一直在唤他:

“阿世……阿世……”

玉世论想,他这一生的离经叛道的勇气大概都在狐王亲手杀了施梧筝,他不顾一切地以命换命里耗光了,到如今,或许只有一步就能握住想要的东西,他却无力再抬起已经被莫测世事冻僵的身体。

金色的灼风卷过惨白色的原野,想冰融雪消,要将暖水润过,要那青草自沃土生发,要那繁花出雪绽放。昔年情浓如火时没想过,亦不曾经历过的伤怀和别离,都在如今刻成了印,凝成了骨。若唇齿相依,肌肤相亲,能让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灵魂相合,那这么多年的隔阂,又能否在一夕之间抹消呢?

无所畏惧的少年时已经过去太久了。

施梧筝不会再说,“我自愿的,从今天起,有我,就有他。”

而他也不会再说出,“我俩,同生共死!”

玉世论死死地抓着施梧筝,痛苦地颤抖。

施梧筝咬牙,“你不信我,你从来没信过我是认真的。你只在乎的是你要的感情是不是纯粹的,从来没想过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你。”

当年,年轻的玉世论以为施梧筝真在欺骗自己,那个夺走他心与魂,令他痴恋,令他不顾一切的施梧筝,只是为了借他功体,度过融合夔血的性命之忧;只是为了借他白狐嫡长子的情义躲过狐王的追究。而自己到底是傻,可情义已经交出去了,寿元已经分出去了,都不可能再回来,他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

“不必再纠缠了,施梧筝。我们,一刀两断。”

隔着重重帘影,那时的玉世论躲在里面,说完了这句话,心如刀割。灰狐的不可置信,目光里一瞬间的心碎,反复的道歉甚至乞求,他一个字都不信。

他说:“我不欠你的。”

施梧筝的梦魇到底成了真,他为他的欺瞒和犹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此他封心绝情,一意修炼夔血秘术,破开了圣教下在狐族血脉里的印记。待他重返朝堂,就开始游戏花丛,和玉世论作对,以气得狐王胸闷为乐。

他无比厌恶那个陌生的玉世论,想杀了他。

“那不是我的阿世。”

那时疏离的目光随时光轮转,与如今悠悠地映在白狐的眼睛里的月光重叠,目光淡了,人变了,都不是当初的那个样子了。

“可我也把能给你的都给了。”玉世论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了,胸口闷且痛,几乎无法呼吸。他发觉自己其实一直都是孤独且畏惧的,他其实一直在依恋着年少的那段时光。他因为那段明媚时光而快乐,因为不断的告别而走进曾经害怕的寒风之中。

“阿筝……我冷……”


“阿世,我恨不能杀了你……”施梧筝悲哀地道,“可我……做不到了……”

将彻底昏过去的白狐整个地搂在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着、触着,用肢体说着很多未尽的,说不出的,来不及的话。

“我做不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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