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以为母爱就是粘腻在一起，细心呵护我的心理变化与起伏，全心全意关注我的每一次成长与改变。
曾以为，我没有得到过母爱。
我的母亲是个很严厉的人。
母亲总是很忙碌，白天忙着上班，夜里忙着一亩三分地，我鲜有机会见到她闲下来，然后像其他母亲一样和自己的儿女亲密。
温柔又细致的促膝长谈，似乎并不适合我们这对母女。
曾经一直觉得自己不受宠爱，没有好好享受过父母捧在掌心的呵护。
刚上初中的时候，作为一个抱着娃娃才睡得着，刚学会打理生活、却依旧笨手笨脚的小女孩，就被迫开始了寄宿生活。
学校离家并不遥远，二十分钟车程加4里路的步行，总共不过四十分钟的路程，却只能一周回一次家，更不用说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一人走过那长长的夜路。
母亲似乎从不关心我，长久下来我仿佛早已适应了一个人，已经坚强的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
直到那一夜。
起初，那个夜晚很普通。经历了漫长一周的寄宿生活，终于在周五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车站到家里的四里路，对我来说早已轻车熟路，我踩着断断续续却暖黄的灯光心不在焉的走着。
初冬的夜晚有些凉，母亲提前在电话里说过今晚来车站接，而并不放在心上的我决定先迎着面往回赶。接不接其实也无所谓，无非两个人各顾各的往同一个方向走，无趣得很。
我们之间缺乏着和平交流与沟通的能力，母亲对我说的学校琐事不感兴趣，我对母亲的家长里短也毫不感冒。
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我们就像是两个熟悉的陌生人。
也许断断续续点亮着的路灯，没能让这寂寞而冷清的夜晚热闹丝毫。
走到一个路灯的正中心时，母亲用身体支撑住那些有些破旧的二轮电动车，借着灯光左翻翻右翻翻，最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黄亮亮的橘子。
“今天车间的小李给我的，留着正好给你吃，这么晚肚子饿了吧？”
我愣了下接过橘子，一丝丝暖意在我冰凉的手心展开，这橘子还带着母亲怀里的温度，那是对我来说熟悉又遥远的温度。
小时候的我，总是容易手脚冰凉，母亲爱在我睡前来我的床上蹭蹭，把我冰凉的四肢塞进她的衣兜里，再用手给我揉搓暖和。
而长大后的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拒绝和母亲同睡，也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自我独立，还是忘记了那份温暖。
我们似乎总是容易淡忘就在身边的温暖，而去追寻虚无缥缈的诺言。
我没说话，默默地剥开了橘子，将还带着余温的一瓣塞进了嘴里，怔怔的发愣。紧接着又剥下两瓣，强硬的塞进了母亲的嘴里。
“你自己吃，我不饿。。。哎呀，你这个姑娘怎么这样，马上都给我吃完了！”母亲腾出一只手，边推边嚷着，在寂静的夜路，却显得可爱的很。
两个人一条路，好像也挺有趣。
虽然还只是个初中生，但别人总说我比其他姑娘更成熟，也更冷漠，甚至有些不通情达理，但是我知道，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在乎别人是怎样。
而那一晚，因为那个暖橘，我在换黄的灯光下，难得安安静静地仔细观察了母亲。
她和我知道的、羡慕的很多母亲都不一样。
她们大多穿着时尚或知性，一丝不苟的发丝，光滑白嫩的皮肤，还总带着光亮的珍珠、沉甸甸的金项链或是圆润的玉镯，还有很多都架着金丝西边儿的细框眼镜，看起来富态极了。
她们总是每晚在门口等我们放学；或是周末送孩子来学校，帮忙整理好内务，交代好学习；或是坐在床头聊聊天。
而那时候的我，开学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放假依然是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自己整理内务，自己规划好生活，虽然同寝的女孩儿们都夸我能干，但我内心只觉得孤寂。
曾经，我只想有一个她们那样的母亲。
而今晚的我好好看了自己的母亲。
年岁不大的她，嘴巴已经有些干裂了，眼睛的皱纹扯着深深的眼袋，暗示着她已经有很多时日没能好好休息；尽管常年戴口罩，但去年夏日暴晒留下的斑点依然散布在耳前、额头；几年前曾打理过一次的乌黑卷发，如何乱糟糟的枯黄着，因为无暇顾及，被她绾成一个小小的发髻。
从我记事起，似乎从来没见过她去好好保养自己，曾经的她，也只是个二十来岁、初为人母的年轻女性。而那些高昂的面霜、精华，她却从不曾舍得给自己投资过一次。
将来有机会，我想，该由我给她买来，至少这辈子她也能享受一下更好的生活。
对于母亲来说，今晚的她，只是给了多日未见的女儿一个工友赠予她、却没舍得吃的橘子，这只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对于我来说，今晚的她，正是因为一个暖橘，让我从从不主动表达母爱的她的身上，感受到了那份与生俱来、毫不张扬的温暖。
其实，她一直记挂我在心上，只是她太忙，忙着支撑这个家，也以为她的骨肉定能理解她，无需多言。
我从没有机会去好好感受过她一天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但从她的模样可以看出，定然是艰辛的。
而曾经的我，只当是她对我不关心，不在乎的冷漠却从没考虑过这个从异地独自嫁来的传统女人，是否有人去关心。
那一刻，我为我曾经那些可笑的心理活动，感到深深的羞愧。
母爱的存在方式很多种，只是因为我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好好的理解，就妄下断言，自我伤害的同时，也定在无意中伤害了她。
而那晚的暖橘，尽管很快就被我和母亲分食完了，但它用在暖黄的路灯下始终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成为我心里那盏温暖的指路灯，并将一直陪伴着我走下去。
而后的这些年，母亲一如既往地忙碌着，无暇顾及我。我一个人走过了中考、高考、大学，但我不再有过那样的怨言。
我依然没能有机会去好好体验母亲一天的生活是怎样，但是我已经明白，在她心里，我一直都是与生俱来的存在，爱我无需更多表达，她已经尽所能及。
就算沉默不语，我依然拥有最温暖的母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