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外音
老刘今年77岁了，他三次脑出血，虽然出血位置在丘脑，但是，后遗症越来越严重了。头脑越来越不灵光，说话也渐渐的不清楚，行动缓慢，动作无法协调，完全是脑血栓患者的样子了。
1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拐棍声
2卧室
初冬，凌晨两点半，老刘醒了。他在枕头边摸出收音机。声音很小，听不见。
旁白，老刘:睡眠真好，跟年轻人一样。【看着老伴儿】
漆黑一片。
旁白，老刘:还不天亮，唉！【不敢翻身，怕老伴儿】
3
画外音，手表报点:上午五点。
老刘赶紧起床，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老伴儿去卫生间。
老刘放大收音机音量。
老太太:你小点声，儿子媳妇没起呢！【大声，佯怒】
老刘:啥？【瞪了老伴儿一眼】
旁白，老刘:夏天的话，天早就亮了。
4
卧室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老刘绕着床走。
5
天亮了
老刘急忙开门。
6
客厅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贴着电视柜左转。手里拎着小抹布，走到电视跟前，把上边一走一过抹了一遍。往前走，到了窗户前，举起拐棍把窗帘扒拉开。然后低头看花，用拐棍把间隔不均匀的花盆摆放整齐，然后向楼下眺望。站着不动，拐棍依然是走路的节奏，“吧嗒吧嗒”。
旁白，老刘:模糊一片，啥也看不清，唉！完喽！【叹气】
脸向玻璃贴了贴，使劲地看着楼下。
继续右转，看着一大堆沙发。
旁白，老刘:切！白瞎这么大的客厅了，都他妈让沙发占去了！这一堆枕头，啥用？乱糟糟的。【摇头，看着】
伸出拐棍扒拉靠枕。
看着茶几上。
旁白，老刘:这水果盘，好几个，净造乎钱！
【举起拐棍，使劲挪动着果盘到整齐位置。】
看了又看，用拐棍推了一下垃圾桶。
7
儿媳妇从楼梯走下来。
儿媳妇:爸，别用拐棍扒拉果盘！【大声喊】
老太太:这拐棍赶上三只手了。【大声】
老刘:滚！谁…………三只手！【怒，喊】
用拐棍指着老伴儿。
老太太:看看，还不让说！干啥都用它，不是三只手是啥？【大声】
老刘喊不过老伴儿，气得就用拐棍使劲点地。
老太太:呀呀呀，行了，行了！一会儿楼下又上来找了。【摆手】
老太太忽然笑起来。
老太太:一说三只手就急眼了，好像说他是小偷了似的。【笑】
儿媳妇:哈哈，可不是，自从有了拐棍，啥都用拐棍。白天给他杯子加水，在床上就举举拐棍向我致意样子，直接摆手不更方便吗？【笑着对着婆婆】
娘俩哈哈笑起来。
8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旁白，老刘:哼！不惜理她们，天天这么说我，哪哪都不利索还不让人整！
看着儿媳妇拿着抹布通通擦了一遍茶几和果盘。
老刘走到门口鞋柜边，一手扶着鞋柜，一手用拐棍摆鞋。这是他最愿意干的事了，非常熟练。把拐棍往鞋壳里一插，然后移动到应该摆放的位置，再移另一只。整整齐齐，看着就觉得非常满意了。
最后站在厨房门口，看整个客厅，真是收拾一遍，就是不一样，满意的事情。再看看儿媳妇做饭，看看对面墙上的石英钟，约摸一下，能不能准时开饭。然后“吧嗒吧嗒”地在客厅绕着圈散步。
9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旁白，老刘:唉！咋又想起来了，唉！压在心里三十多年，唉！【叹气，看向门口】
画外音:每次看着门口的鞋，心里都会想起一件事来。老刘有病后最佩服的就是自己的记性，以前的事都能记住，而且还很清晰，现在就剩那一件事没有交代清楚了。
10
十年前，老房子家里，家人聚餐。
大儿子:爸，你一点也不像脑出血患者。【看着父亲】
老太太:位置好，出得不多，几乎没影响。
大儿子:爸，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说实话。”【大儿子忽然笑】
大家都看着老大。
老刘:啥事？还一本正经地要我说实话。【不解，看着儿子】
大儿子:就是我十七岁那年，你从长春回来，给我买了一双皮鞋。【皮笑肉不笑，调皮】
老刘心里一颤，继续夹菜。
大儿子:你当时回来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那双鞋是你偷的，是真的吗？【笑着看着父亲】
所有人都看着他。
老刘:净瞎说，你记错了吧！【故作平静，夹着菜，谁也不看谁】
大儿子:不能！我记得很清楚，哈哈！你当时也是这样，马上就改口了，说我听错了，可偷字跟啥音能听错？【大儿子继续笑着，故意不依不饶】你说实话，反正过去这么多年了
老刘:你听错了！【愠怒，严肃】
11
五年前，搬进新房子后。大儿子回来家里聚餐。
画外音:因为第二次脑出血，身体和语言都有些影响，耳朵也背了，眼睛看不太清，说话变得很慢。特别对于笑，常常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哭，尽管并不悲伤。
大儿子:爸，你是个诚实的人，那双鞋的事，你就说说呗！【笑，逗孩子一样的笑】
旁白，老刘:大儿子也是老了，动不动就回忆过去，十七岁的事情没事就搬出来，又当着一大家子人问，总问那事干啥。
老刘:偷……啥偷，上……哪偷去，那是……79年，商店都……隔着柜台，交钱买……东西，咋能……偷着。【费劲，慢，磕巴】
老太太:你爸那胆子，还敢偷东西？而且还是在长春？别瞎糟贱人了，不可能的事。没人他都不敢拿，还偷？【向大儿子摆手】
一家人笑起来。
老刘感谢地看着老伴儿，笑哭了。
12
画外音
第三次脑出血后，好多事想不起来了，那件事却越来越明了。老刘经常静静地站在门口，看到鞋就想起那双皮鞋，仔细想着那双鞋的样子，和那天的情景。
13
1979年，商店柜台前
老刘:那双黑色皮鞋多少钱？
售货员:28块
老刘:试试行不？
柜台前就他自己。
售货员把皮鞋拿给他。大儿子跟他一样的鞋码，他试了试，正好。等他直起身，售货员去接待别的顾客，人渐渐多起来。
老刘:给你钱！
老刘:给你钱！
……
售货员忙。
画外音:突然，老刘把手放下了，心开始跳了起来。他试着退了一步，眼睛看着售货员，拿钱的手平伸着，他做好了被发现后赶紧交钱的两手准备。他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浑身已经没有了力气，酸软地要瘫倒。这时他又退了一步，到了门口。没人注意他，他转身走出了商店。
14
火车上
画外音:老刘一直攥着那28块钱，那是接近一个月的工资啊。此刻的他，竟然不敢看那双皮鞋了，心中既没有幸运，也不是后悔，就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15
家里
老刘:儿子，爸给你买双鞋。【心不在焉，慌慌的】
妻子:呀！这得多少钱啊？【吃惊，看着鞋】
老刘:是偷……【突然停住，惊恐地看向儿子】
大儿子:爸你说啥？
画外音，老刘突然意识到，这怎么能是值得在儿子面前炫耀的事呢？
16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旁白，老刘:老大咋再也不提那件事了。
17
聚餐
旁白，老刘:你咋不再提那双鞋了，想听听你问我那双鞋的事。
【看着大儿子的方向，可是想的话，和要说的节奏，常常不能统一，说了开头几个字，后面的话就跟不上来。孩子们越等他说，他越是着急接不上下句，急得有时就掉了眼泪。】
孩子们:爸，不用说了，着急说不上来就别说了。
大儿子:爸，歇歇，慢慢说！【担心】
18
画外音
老刘每次都很着急，每次都不能把想表达的意思表达清楚，就急切地看着大儿子，希望他提头，他好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因为他最近就能想起这一件事了。
旁白，老刘: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19
卧室
旁白，老刘:要是再不说，恐怕真的没机会说了。
【老刘坐在床边，看着脚丫，又看看身边的拐棍。】
旁白，老刘:我不是小偷，我不是三只手。
20
大儿子回来了。
老太太:你爸最近不太好，血压不稳，脑袋总疼，不爱吃饭。天天痴痴呆呆，不知想啥。【担心，难过】
画外音
吃饭时，老刘看着孩子们，谁也不怎么说话，不知是不是耳朵不好使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们的嘴动不动。
老刘:那个……【看着大儿子的轮廓，他知道那是他】
屋里一片安静。
老刘:那……鞋……
孩子们互相看着，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但是，也没人像每次那样打断他，或者劝慰他。
他今天不着急了。
老刘:79年……【瞪着浑浊空洞的眼睛看着大儿子的方向。】那鞋……是爸……偷的。
声音轻得几乎都听不见，但是，都听见了。平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带着笑意，有惭愧，或者说是遗憾，但是非常平静。
老刘:人……特别多，那天。【呓语一样，喃喃地】我……先要，试试……那鞋，我……一直，举着钱，她……忙得不……不接……
老刘看着孩子们，这次没有笑就直接哭了，
眼前，所有的轮廓，都变得五彩斑斓，渐渐是朵朵笑脸……
画外音【吧嗒吧嗒，吧嗒吧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