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游与她的搭档摄影师坐在冷气开得十足的茶楼包间里,玩弄着手中的木杆铅笔,时刻准备着摆出最善意的笑容迎接将要进来的人。
她在等吴才,新生代人文摄影师、电影评论家。
吴才并非无才,他的才华早就溢了出来。为了这次好不容易约到的采访,子游已经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细细地研究了吴才的所有作品,却仍觉得不能窥探到其人之万一。
吴才迟到了。他抱歉地笑着进了包间,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倒并不是个高冷的人,子游心想。于是她摆出早已准备好的笑容,与吴才招呼,寒暄,坐定,让茶,开始采访。
不知是否故意,吴才虽然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但采访进行得十分不顺。说起电影,吴才滔滔不绝;说到摄影,吴才口若悬河;谈及创作,吴才出口成章;可一谈到他自己,吴才就简简单单地语塞了。子游试着从简单大众的方向入手,问,你平时比较喜欢吃什么呢?吴才想了半天,说,好像真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都还行。
那你个人比较喜欢谁的电影呢?子游想,问点专业相关的,总有的聊了吧。
吴才又想了半天,说,好像也没特别喜欢谁,都是客观评价。
子游看着他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差点气昏过去。这又不是什么行业采访,一堆专业的东西谁愿意看?不搞出点有趣的个人信息来,主编不打死自己才怪。
慢慢八卦他吧,子游想。于是她满面堆笑地加了吴才的微信,假意说回头稿件有什么问题再联系。
夜晚,子游逐条地翻着吴才的微信朋友圈,除了电影就是摄影,偶尔才有些不知所云的感叹。
子游放弃。
吴才却主动联系了她。多半是评论些他刚看的电影,从导演到演员都是子游从来没听过的。但想想,似乎这也是个不错的接触机会,于是也就跟他搭着话聊,聊着聊着就往私事上扯。一来二去,二人的关系,仿佛从采访者与被采访者,发展成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
吴才常常给子游发些刚拍的人像。多年从事人物采访的子游顺理成章地评论几句,居然能跟吴才聊得很投机。于是他们的一面之缘的朋友关系又更进了一步。
子游对吴才的感觉,也在那一条条绿色与白色的你来我往中,逐渐盘拢起来。她小心翼翼,一针一线,探索着这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男人。她曾经认为,她想要的那种恋爱关系,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现在看来,吴才竟是她心中如此理想的对象。可她又想,他大概也是很多人心里理想的对象吧。自己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广告公司的小小执行策划,附带着用业余时间和一些笔头功夫给一家杂志社做人物访谈,距离吴才这种身边满是文艺气息的艺术家,距离实在太远。她对他几乎算不上是暗恋,她只能仰望,踮着脚,仰望着吴才。
她也想过表白,但私心里也细细地琢磨过,自己是不是一定要得到他。也许,他们之间,只适合她仰望他。他太好,她不敢妄动,她怕失去。只是,一直自视甚高的她,不习惯于仰望别人,崇拜别人。
她更想过,不要再做白日梦,完成稿子,就忘掉这个与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可每每这时,她就又会不自主地翻起吴才的那些摄影作品,以及他通过那些作品所说出的话。心里一时间又只觉得他好,舍不得丢开手去。
世间最磨人,莫过于“想得到”,和“忘不掉”。
于是子游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折磨之中。一个月过去了,她的访谈稿件还是没能完成。她来来回回,总也不知该如何对吴才进行定位。
日思夜想,她终于做了个梦。梦里,吴才笑着问她,准备好了没有,她羞涩地低头。吴才凑过来,吻了她。然后,他们就那样坐在路边,天南海北地聊着从没聊过的话。
那是子游最想要的恋爱。
梦醒。子游竟觉得一阵阵凄凉。吴才永远不会那样,至少不会对她那样。他们好像说过许多话,可她仿佛对吴才依然一无所知。子游一针一线精心编织的那个心中的吴才,仿佛被这个梦轻轻一拉,瞬间成了一团卷曲的线头。
这是个子游想记又不敢记,想忘又不舍得忘的梦。
梦里的事情那么真实,那个幽深绵长的吻,那个温柔的吴才,几乎让她信以为真。她甚至还能记得吴才口鼻中的味道。
她多么希望一切都是真实的。
可主编的电话告诉她,她正在写的稿件,才是真实的。
她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正坐在电脑前,决心完成这篇拖了太久的稿子。
完成后,就放下他。
她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