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第一次月考后调整位置,小y兴高采烈地抱着书包过来说“我早就想和你同桌了。”
我把目光从满分的数学卷子上移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大眼睛、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是吗?我也蛮想和你同桌的,赶快坐下吧!”我笑了笑,替她拉开板凳。
说谎!我知道。而且可笑的是,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其他一无所知。
谁管呢?谎言有时候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况且一个人跟你说想跟你坐同桌,无论那个人是谁,这都是值得开心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吗?
就这样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了同桌,整个事情的发生发展似乎再普通不过了。
小y讲话像机关枪扫射一样,快得让我目瞪口呆,她喜欢跟别人讲她以前那些惊心动魄稀奇古怪但绝对能抓住人心的故事,她不但是个演讲者而且是个天生的表演家,她会用各种表情动作充分让我体会到那些故事的精髓。因此我知道了她因为把笔借给别人导致自己整个晚自习干望着作业本的壮举,也知道了她初二的时候剪了个时尚的短发就让同班的男生接二连三地给她写情书的事迹。
我听得两眼放光,好生羡慕。她真是个讨人喜爱的姑娘呀!
冬天,学校的宿舍里极其寒冷,她铺好床,我掖好被子,我们两个人挤在一个被窝里,互相挠痒痒,时而窃窃私语,时而笑得前仰后合,互相倾诉着小女生的秘密。早读课上我们头靠头躲着课代表小心翼翼地唱火影主题曲,数学课上她偷偷拿出巧克力教我怎么偷吃零食不被发现。
那个时候我很幸福,我觉得自己在那个不怎么叛逆只知道埋头学习的年纪里交到了最好的朋友。
陌生到熟悉只需要每天见面相视一笑,多打几个招呼,随便讲讲真实的或者虚假的故事。这个过程是奇妙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能说出熟悉一个人的具体时间。大家只会说“多见几次就熟悉了”“一段时间就熟悉了”。
况且,我们还如此亲密。
我们就在“多见几次”“一段时间”的亲密交流中,变得熟悉了。熟悉到我觉得自己有个亲姐妹一样,熟悉到大家渐渐变得忘乎所以觉得能随便开玩笑了。
某天她问我一道数学题,我拈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半天,然后摇了摇头说“太难了,不会。”本来是极其正常的对话,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手足无措。
她没有说“好可惜啊”,也没有说“我们去问小f吧”,而是笑着,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她说:“我早就发现了,你的数学不过如此嘛!”这句话那么自然地就出来了,自然得仿佛她不是为了问问题而是为了等着我说“不会”或者等着自己说“你数学不过如此”一样。我尴尬了,硬生生憋出一个笑容“是呀,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的数学怎么样啊。”
看着她扬起的嘴角,毫不掩饰的真实的笑脸,我突然发现,我的内心是那么丑陋,因为我当时内心真正的想法是,我讨厌她说的这句话。当我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开始慌乱,开始自责,甚至开始自卑。
的确,我深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于数学,我从来不会有什么奇思妙想的捷径解法,我只会老老实实地用老师讲的通法。我从不愿承认智商平平,所以我只能用努力来营造“智商不错”的假象。
她的那句话仿佛一把匕首剖开了我的内心,让见不得人的却又如此真实的自己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暴露在她炽热的目光中。而那个自我安慰的不堪一击的虚伪的自己瞬间无地自容。仿佛写着喜欢的男生的日记被父母发现了一般,那么惊慌失措,那么气急败坏。
原来我那么开不起玩笑。
但我不能让别人发现,因为,错在我,错在我太玻璃心。我只有厚着脸皮,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继续着我们再也不似从前的友谊。
事情过去不久的日子是难熬的。每当我看到她那双毫无攻击力的眼睛和天真无邪的笑容,我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时间果真是良药,如果每件事情都能记得,那大脑岂不是非常痛苦?在轮番考试轰炸中,我们被虐的心力交瘁。那件事,不,那件小事,我终于不再因为它而讨厌自己了。
直到有一天物理课上,老师问了个问题“金属在常温下一定是固态吗?”小y说“是。”我说“不是,水银就是液态。”老师笑着肯定了我的答案,小y说“水银是金属?”
可是紧接着我说了一句话,我说“这你都不知道啊,这是常识啊。”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有意,总之那句话脱口而出。
但是说完我就尴尬了。
我还是假装镇定,心想,小y这么好,她不会介意的吧。但是,她却红了脸,不再用正眼看我,我看到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诉说着不满的情绪。“我就是不知道啊,这有什么。”她这样说。
突然我的记忆回来了,现在的场景和之前的又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我们颠倒了身份。
原来她和我一样敏感。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想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我开不了口。我知道那节物理课后半节我完全没听进去,而且我知道小y也没有。
后来我才从别人那里听说小y经常对别人说我没有看起来那么聪明,数学也就那样。
我终于不想欺骗自己了。其实我们都希望能在成绩上超过对方,然后成功的一方以胜利者的姿态用发自真心的笑容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啊。”
虚伪。
明明这么虚伪,明明对虚伪嗤之以鼻,可我们还是拼死拼活地一头扎进题海里一去不复回,去争去抢,去夺得那让人不屑一顾的光环。所谓的优等生的光环。
之后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变得不咸不淡,即便她再说“推荐你看一个动画片啊”,又或者我把带来的面包掰一半给她,我们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对,就是因为这些小事。
我还是会微笑对她,就如那天她微笑着对我说“早就想和你做同桌了”一样,她也会微笑着对我,就如那天我回答“我也想和你做同桌”一样。
这种微笑变得那么官方,这种友好却仿佛一堵无形的墙杵在我们中间,而我们却不知道如何翻越它。
我们似乎读懂了对方的心思,毕竟互换了一次角色。
但是两个性子急躁争强好胜的人在一起即使知道双方都有错也很难开口打破僵局的吧。
我就是这么倔强。
小y也不甘示弱。
只是我突然觉得我俩公平了互不亏欠了。我们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想到却因为对方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小九九而大白于天下。
原来大家都一样。我不必再有负罪感,你也不必心中不悦了。
初三最后一周被从早到晚的模考充斥,我从拿到试卷就浑身发抖到看到难题也镇定自若,心理素质总会被挫折锻炼强大的。
中考我们考得都不错。高中的时候我们分到了不同班,最后我选了理,她选了文,两个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的朋友在同在高考这条路上,但是,我们相距甚远。
后来,我上了外省的大学,她复读一年去了离家不远的大学,大家难得联系一次。曾经矫情得任何小事都能上QQ空间的中学时代终是一去不复返了。
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一条空间留言,她说:加油,你是我永远的特别关心。
我看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点开我的特别关心,只有一个头像。
是她的。
我突然笑了。眼眶一阵酸涩。
十五岁的少女眼界狭小,喜欢坐井观天,以为赢了一个人就赢了整个世界。那时候我们认知懵懂,审美有缺陷,只能在学习上争锋相对,在表面波澜不惊的假象下各自划地为王,谁也不买谁的账。于是友谊的小船撞上了心墙,翻得一塌糊涂。
年少不懂事,年少总轻狂。
成年之后,我们跳出了只比成绩的怪圈,慢慢把那艘小船捞了起来,心墙破了,小船也遍体鳞伤。
但是我们谁也怪不了谁,只是相视一笑。
船破了,即便补好了也不似当年,但我们依然爬了上去。
小心翼翼地。
至少,它能载着我们驶过这一小片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