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孤零零地坐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在不远处,一只白色的狐狸正在注视着我,我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记忆,这种东西,我似乎从未拥有过,我忘记了自己是谁,我所在之处又是在哪儿?
风,席卷着黄沙,朦胧了我的双眼。
怀中,是一支闪着光的笛子。
我脑海中似乎隐隐浮现出我在吹笛子的场景。
樱花飘雪,
美丽女子与我共舞,
白衣男子脸上忧郁的表情,
我就这样,嘴唇贴在笛子上,吹奏着不曾流传于世间的曲子。
白衣男子周围被樱花花瓣环绕着,花瓣有律动的随着曲子飘舞。
“看来,你已经忘记了。”
我的身后,站着一名樱色的女子。
“你是谁?这又在哪儿?”
“你已经睡了几百年了,已经记不起前世所发生的事了。”女子嗤笑道。
“我是谁?”
“你是谁,这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过,看来是我赢了。”女子大笑起来。
“那是怎么回事?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到底在哪儿?”
"在结界里。"
”结界?"
“出口,只有你自己可以找得到。”
“我怎样才能找到出口呢?”
“当你记起自己是谁的时候。”
女子的身体化作樱花的花瓣飘散在了风中。
贰
夜阑虚空中,飘着瞬息变幻着的云朵。
有个声音却一直在脑中回荡着,是笛子的声音。
我提着灯笼,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时不时有幽蓝色的火焰从我身边穿过。
身体被夜晚的寒气所袭,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但我感到的并不仅仅是寒冷,而是孤独。
向东边走,那边有一家庭院,庭院的门扉上刻着五芒星。
门扉自动打开了。
庭院里的花朵都散发着幽光,一个身着白色狩服的男子坐在窄廊前喝酒。
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可以看到男子那张精致的脸庞,白皙的皮肤,红色的嘴唇,嘴唇薄得似乎能看到里面的血管,一双丹凤的眼,眼睛中则透露出一丝的狡黠。嘴角则挂着一丝文质彬彬的微笑。应该是一个衣冠楚楚,举止风雅的男人。
“你可来了。”白衣男子说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便是你。”
”我的名字,请告诉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已经交给了我。”
“那也是咒吗?”
“看来你记起来了。”
“不,我的记忆还是暧昧不明的,只是,我仿佛记得有人曾和我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
“哎呀呀,看来你还没有全部忘记吧。”男子发出盈盈的笑声。
“这里,我仿佛来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忘记了自己是谁。”
“那是百年前的记忆了,在百年之后,你是否还认得出我呢?”
“你是······”
名字,那个名字,我应该很清楚的知道那个男子的名字。
是的,我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他是······
就在这时,门外飘进来无数的樱花花瓣,花瓣卷起了漩涡,我被围在了漩涡中央,我感到了窒息,我无法呼吸了。
倚靠在窄廊柱前的白衣男子突然站起身来,嘴里念着听不懂的咒文,手指尖夹着一张写着符咒的白纸,那白纸便化为千万只纸鹤向樱花的漩涡飞来。
随后,樱花花瓣远离了我的身体。
”飘落的花瓣,在樱花树下聚集成了一个女人的形状,随后,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左右,鸭蛋脸的美丽女子,是我在荒漠中见过的女子。
在巨大的樱树之下,女子穿着樱花般美丽的红色水干,撑着纸伞,幽静的庭院,女子的双眸中流下了晶莹的泪水。
“请到这一边来吧,快过来吧,你已经忘了百年之前的约定了吗?”
我不由自主地向樱树下的女子那边走去。
“别过去,百年之前,我已经阻止过你了,你还想在这个轮回之中永远出不去吗?”白衣男子吼道。
“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我的脑袋嗡嗡作响。
脑中原有的记忆,又被抽走了,我的身体开始崩裂了。
叁
两边都是未曾见过的景象。一边是手持符咒的白衣男子,另一边是打着伞的樱花树下哭泣的女子。
我站在他们之间,站在现实与幻境之间。
白衣神主扯着我的衣服,浑厚有力的手臂使劲将我拉向所谓的现实。
而女子在向我招手,那边是无尽的虚幻,是所谓的臆想的世界。
我望着慢慢消逝的世界,如风一般化为虚无,我的眼里,却再也没有泪水可以悼念,悼念我所理解与无法理解的世界,我化为空,情感被无情剥离,从我体内抽出的是痛彻心扉的感觉,我已经如木偶般成为所谓的死物吧。
站在苍白的世界之中,我却看到樱花树那边是姹紫嫣红的色彩,那个女子身后是一抹浓浓的红色,女子的世界是红色的,与我的世界截然不同,女子依旧如一百年前那样倚在巨大的樱花树下,撑着纸伞,默然哭泣着。
那是幻觉吗?
那是咒吗?
想要逃避,想要逃避,想要逃避,忘记掉身体的伤痛吧,忘记掉心灵的创伤吧,忘记掉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吧,树那一边的女子在向我招手,我该奋不顾身向她跑去吧,要是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吧,那边是我向往的极乐世界啊!
漂浮不定的云朵,白色狩服的阴阳师。
那个始终看不清楚表情的男人。
我用尽全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我的手被他牢牢扯住。
求求你,放手吧。
那边是你不该去的地方,快清醒过来吧,不要被你的情绪所操控啊,不然你会被困在里面永远也出不来的啊!
时间仿佛减慢了流速,在那一瞬间,我听到
阴阳师近乎绝望的呼喊,
他的语言成为了所谓的咒吧,
在面对这个强大的结界之时,
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起到作用了,
我的大脑已经被脑内的世界所征服了。
我听不到任何言语了。
他还在嘶喊着,眼角流出来晶莹的泪水,他在为我感到悲伤吗?
喂,你感受到我内心中的悲伤了吗?
我的眼眶中的眼泪飘洒在空中~
我渐渐挣脱了阴阳师的手,奔向树的另外一边。
幻境,我的手触摸到了那边的界线,是温暖的,是轻松的,我从未感觉到那样的平静,心如止水般的平静。
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幻境之中硬生生拉回了所谓的现实之中,眼中的世界在逐渐崩坏,孤独,冷酷,窒息,混乱,嘈杂,大脑要裂开了,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
我捂着耳朵,在白色的世界中逃跑,逃跑,逃跑~
救命,救命,救命~~~~
嘈杂的声音依旧在我脑子里回荡,那不是语言,是咒,是诅咒吧,自己被自己的咒所束缚了吧,心灵的壁障,是无法轻易所打破的吧。
白色的鸟笼,
白色的鸟,
被困在鸟笼之中的白鸟,
我似乎理解错了,
巨大的误解,
白鸟挣脱鸟笼,
白鸟张开羽翼飞向空中,
自由,我感到了自由,然而,我依旧在漆黑之中,我看不见白色的鸟了,我为何依旧在这?
我感到了莫名的失落,没有了白鸟,我听不到任何嘈杂之声,内心空空如也。
我想我误解了,
我并不是那只振翅高飞的白鸟,
而是那只白色的鸟笼,
白鸟是我的渴望,而我的渴望已经飞走了。
幽蓝色的五芒星,
听到熟悉的密宗真言,
我的灵魂在度过冥界和现实的界线中来回摇摆着,
恐惧感,绝望感,包围着懦弱无能的我,我的身体终究是不该去那边的。
这也是咒吗?
喂,回答我,这也是你们使的幻术吗?
我的灵魂被肆意拉扯着,我仿佛一条绳子,绳子的两头是现实与冥界的两股力量的角力。
在混沌之中,发着金色光芒的白鸟在黑暗中撕开一条金色的裂缝,白鸟带着耀眼的光芒像我飞来,我感受到了太阳般的炽热,将我的灵魂重新打碎重造,我听到了阴阳师嘶喊的声音。
我的心,你感受到了吗?
我能理解你的悲伤,但是啊,但是啊,没有了你的现实,对我而言将是最大的悲伤啊!
我······需······要······你!
终于变得有用一回了呢。
我在哭泣着,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高兴或是伤心,我被救赎了。
肆
现实像镜子一般碎裂了。
身着白色狩服的男子枕着右手横躺在窄廊前,身旁坐着的是一个腰间系着刀的黑衣武士,武士手中拿着的是一支笛子。
两人之间摆着空空的酒瓶和空空的酒杯,盘子里的鱼干也只剩下些许残渣。
樱花的花瓣无声无息落下,树下的蝴蝶幻化的侍女在偏偏起舞。
那是平安年间的事情了。
我像是旁观者,站在时间的壁障前,欣赏着一幕幕如电影般或是真实或是虚幻的影像。
原来是这样,我便是百年前的那个吹笛的武士,阴阳师还是百年前的阴阳师,而哭泣的女人,便是百年前樱花树下为我们伴舞的女子。
百年前,我到底和她做了什么约定,为何百年后她会回来找我?
阴阳师说道:“博雅大人,百年之后,你我可能还会再次相逢,到时候,你我还能像今天这样赏花喝酒吗?”
武士说道:“晴明大人,到时候,我必会记起百年之前的事情,你我的命运,早已连在一起了啊。”
武士嘴唇贴着名为叶二的笛子,吹起悲伤的曲子。
为何百年后还会相遇?
我还是那个源博雅吗?
而那个阴阳师,还是当初那个万人敬仰的安倍晴明吗?
风带着无声的讯息,消失在无尽的时间里。
这便是百年之前的真相,我们始终逃脱不了宿命的轮回吗?
这是咒啊~
一切都是幻境造成的,我的现实,只是阴阳师所做的恶作剧罢了,现实是我依旧是那个傻傻的黑衣武士,如今依旧是在平安时代,而百年之后的世界,是晴明的咒术所幻化的。
为了些什么呢?
一个赌局。
“博雅,百年之后,当我们转世轮回,再次相见之时,我怕你根本不会记得我了,那时候的我,可能变成一个人,一只蝴蝶,或是一只萱鼠。”
“晴明,不管你变成什么,就是变成一块石头,我都会把你认出来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哦,那我们来打个赌如何?”阴阳师说道。
“赌什么?”
“百年之后,你是否真能认得出我。”
“如过认得出如何?认不出又如何?”
“如果认出来,算我输,我就帮你今晚捉鬼,如果认不出,算我赢,那博雅你就负责给我的庭院拔除所有的杂草如何?”
“可是如何验证百年之后的事情?莫非你能穿越时间去到未来的能力?”
“这只需要咒便可了。”
阴阳师施展了不可思议的咒术。
霎时间,整座宅邸貌似被包裹在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气泡之中,在这个气泡之内,百年的时间像流沙一般快速流逝着,我们的世界,被名为咒的结界所隔离开来。
伍
樱花花瓣伴随着悠扬的笛声在风中飘舞。
身着白色狩服的男子坐在巨大的樱花树下,樱花花瓣飘入男子正端着的酒杯之中,醇香的酒与樱花的香气融在了一起。
而在樱树的另一边,身着黑色服装的武士则沉静在自己所吹奏的美妙乐曲之中。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白衣男子的酒杯已离开了朱润的红唇,一双丹凤眼望向庭院的门口。
“可是,现在是既非夏季亦非秋季,你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叹呢?”黑衣武士停止了吹奏, 樱花花瓣似乎也停止了飘舞。
”可能是因为感伤吧。“白衣男子叹了一口气。
黑衣武士疑惑不解地说道:“因为缺少了某个人的关系吗?”
“抱歉,虽然有你与我共同喝酒赏樱,可是,你终究不是那个人啊。”白衣男子挥了挥衣袖,“回去吧。”
黑衣武士便像是空气一般消失了。
地上留下的,只有一个巴掌大的纸人。
“原来庭院中的花朵,已经盛开了啊。”白色男子独自感叹着。
白衣男子回忆着在大雪铺满整个庭院之时,他与那名叫源博雅的武士在火盆旁的对话。
“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住?”
“一个人又怎么了?”
“不孤独吗?”
“孤独,人生注定是孤独的。”
“人生注定要寂寞度日?”
“大致如此吧。”
“就不想找一个伴吗?”
“当然会寂寞,但这和宅邸有没有人是两码事吧。”
“总之,你还是会寂寞吧。”
“这叫我如何回答?”白衣男子一脸苦笑道。
回想着往昔的种种,一股莫名的伤感从胸口喷涌而出,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等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