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熟悉的电话铃声在耳旁吵闹,潜意识里跟着手机铃声哼唱起来。直到电话被挂断又再次响起,我才突然清醒,原来是有人在找我。
迷迷糊糊摸到手机,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头便传来抽泣声。
我半开一只眼扫了扫屏幕,亮光冲破黑暗,刺着眼睛好疼。定定神,我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是“柳青”。第六感告诉我,她有事。
我披上外套,走到阳台上,做好准备倾听她的“疼痛”。
我说:打掉啦?
她回嗯。
我说很疼吗?
她说不疼。
我说你有毛病啊,不疼你哭什么呀?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她丝毫没有要跟我道歉的意思,自顾自的回答我了上一个问题。她说就是因为不疼,所以才哭。
我被她的逻辑,弄的一愣一愣的。问她:难道要痛的死去活来,你才甘心?!
她说是。
我想骂她犯贱,可是听到她抽泣的声音,那个字,始终没有说出口。
她接着说:你懂吗?
我被她问的一愣一愣,不知这源何问起,更不知如何回答。只觉得气温很低,很冷。
深圳今年没有冬天,今天白天我还只是单穿了一件长袖T恤。夜终究是夜,就算白天再怎么热,晚上还是有些凉的。我披着外套,看着窗外陆续经过的车辆,听着她莫名其妙的有一句没一句,只觉得夜,真的很冷。
被人从梦中叫醒,真的有些厌烦,逼问她到底怎么了。
她说她真的希望,现在能够疼得死去活来。
我骂她神经病。
她说,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得到了报应,她希望得到报应,她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我不太理解她的逻辑,只能静静着听着她说。
她说这个孩子是个意外,她其实想要个女儿的,盼望着肚子里的胎儿是个女孩,完成她小小的愿望。
带着一份心喜到医院检查。
她瞥见医生在看到检查报告后,那轻轻的一皱眉,轻的不值一提,可她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她隐瞒的事,想来是在检查报告里体现出来了。医生或许是想要安慰她,避重就轻的说:数值有点低,不过没关系,刚怀,可能是着床晚。
她拿着检查报告,退出门诊室。
妇科个产科在同一楼层。
坐在大厅里的她,看看从她眼前经过的孕妇,脸上无一不露出幸福的笑容。那天那家医院里的孕妇好似特别的多。她想起几年前怀两儿子时的情景,每天都被呵护着,生怕出现一点闪失。
她丈夫在异地给她来电话,问情况如何。
她如实转达医生的话:数值有点低。
她丈夫:什么意思?
她:就是有点低。
她丈夫:什么时候手术?
那冷冰冰的六个字,彻底的击溃了她的防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挂断电话攥着手里的检查报告,心里默默发誓:我的宝贝,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谁都别想伤害你,包括你爸。相信妈妈,一定会好好爱你,好好保护你。
听到这儿,我骂了句贱人,这次是脱口而出。
她没有理会我的咒骂,歇斯底里的说:我一想到自己曾经信誓旦旦说的要保护好她,却又亲手杀死了她,恨不得将自己抽死。
我是一个情商特别低的,虽然猜到这事应该跟她丈夫有关,却又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静静的听她继续诉说。
那天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她特意去了趟超市,给自己买了很多好吃的。她告诉自己要好好养胎,只要自己坚持,谁能奈她何?
晚上她正吃着自己炖的燕窝,丈夫回家,问:你打算生?
她头也不抬的,给她丈夫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丈夫甩下一句:随你吧。便回了房。
她听到房门重重的撞击的声音,心像被针狠狠戳破了,很疼很疼。噙着泪,继续吃。
她好想要得到安慰,如果他好好跟她说,也许她会听他的,可是他没有。
三天后,她第二次去医院。
医生再次跟她确认末次月经的时间,依经验,她知道情况很不好。
不过医生再次劝她再等等看,再观察观察。
这次她依旧没跟医生说实话。
可能是妊娠反应,最近她总是感觉特别累,特别犯困。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可婆婆的电话将她从梦中拽了起来。
她叫了一辆滴滴,匆匆忙忙赶到婆婆家。
她儿子的额头上贴了一块退热贴,小脸被烧的粉红。
她婆婆说可能是下午洗澡,着凉了。
对于她的公公婆婆,她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两位老人尽心尽力帮她带两个儿子。能做的,他们都尽力做了。她打心底里感谢两位老人。
她婆婆说,不如你把小悟空带不去呆几天吧,她想妈妈了。
这是婆婆第一次说这话。以前她想把孩子带在身边,可老人不放心,总是以他们工作辛苦为理由将孙子就在身边。
她很开心,可这样的要求来的不是时候,此时的她身心俱疲,每天早晨腰酸的根本直不起来。
公公也凑上前来,应承婆婆的话,他说小悟空你带回去待几天,过几天再送回来,大的我们继续带。这几天下雨,你妈腿疼的毛病又犯了,疼的走不了路。还好孩子都大了,带起来不那么累,要是他们还要抱在手上就真是累啊。
这突如其来的几个字,像撬动了她的心。她还能再多说什么?
抱着浑身滚烫的儿子,叫了辆车回家。
车窗外霓虹灯闪烁,行人步履匆匆。在偌大的深圳,柳青认识的没几人,能聊心事的更是少之又少。
倦意涌上心头,但是她不能睡。如果此时只有她一人也还好,万一司机是个坏人,受伤害的也就只一人罢了,可她怀里还有她两岁多的儿子呢,关于儿子受到了伤害该怎么办?她一定不能睡。
一对“杀马特”情侣闯红灯过马路,吓得司机来个急刹车,同时也蹦出一句“扑街”。
惯性原理,母子二人身子都重重的往前倾,幸好被安全带绑了回来,否则怀中的儿子一定会受伤。
望着夜色中牵手狂奔的两人,她忽然想到自己恋爱时的不羁,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的生活变成了现在这样,柴米油盐,丈夫,儿子,每天如此,生活没有一点激情,一点惊喜。
年轻人的夜生活开始了,而她这个中年邋遢妇女也该带着孩子洗洗睡觉了。
夜,已深。
出于母亲的天性,她两次起身给儿子量体温、换毛巾,这一切让她本就疲惫不堪的身体更加疲惫。
看着孩子,她内心的坚定开始动摇。是啊,一个孩子不似一个玩具,买来容易,丢弃也容易。
经济上的压力也就不计较了,精神上的压力不是三两天就能放松的。年迈的父母已经被俩儿子弄的头大,如果再来一个,他们真的能帮的过来吗?就算能,丈夫现在的态度也让她头疼。
这一切一切的问题,搅的她头疼却又无法入睡。
恍恍惚惚,一双大手从身后拦住她的腰,她惊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那是最亲密的爱人的臂弯。
她抽泣了一下。委屈又疲惫。
他轻声在她耳旁说睡吧。
那夜眼角滑下了一颗泪。
小悟空甜甜的在耳边喊了一句妈妈,她从梦中醒来。她问他,头还疼吗?
小悟空摇头。
丈夫捧着脸轻声开门,生怕打扰母子睡觉,却没成想二人已经睡醒。
哄完孩子,他想跟她说话,她冷着脸,不理会。
他说,我想跟你谈谈。
她说,没什么可谈的。
他说,我尊重你的意思。
她再次流泪,不知是感动还是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兴。
听她说到这,同是做妻子的我,为她有理解并支持她的丈夫而高兴。
我急于知道结果,问她后来呢。
她继续说……………
次日,他们夫妻二人陪着儿子在家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
上了个厕所回来,脸色大变。她知道,情况不妙。
急急忙忙驱车去医院。意料之中医生让她保胎。
听到这两个字,她竟然没有那么心痛,相反有些释然。
她听从医嘱,安心养胎。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可事实是,并没有。
下半夜她的儿子悟空再次高烧,她知道没到38度,可以在家物理降温,可还是担心儿子会有什么不测,夫妻二人带着还孩子去医院挂了个急诊。
又是一个疲惫不堪的夜晚。
人的信念之所以会动摇,是因为TA不顺,迈不过那道坎。此时的柳青就是这样。
她累了,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疲。
望着怀中儿子烧红的脸,无力感扑面而来。
她的这种焦灼和无奈,我完全能够理解,毕竟我也是孩子的妈妈。
她接着说,她不敢想象,如果再生一个孩子,她是不是有能力让孩子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感同身受。
我们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的教育观念有很大的差别。在我们看来,生孩子不仅仅是将他吃饱和穿暖而已,我们更在意的是好好教育他们。
我说,你还好吧?
她说,不疼,一点的不疼。
我问,那你到底为什么哭呢?
她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受到惩罚。他新手将自己的孩子杀死了。
她的身体应该感到疼痛,无力,甚至是伤痕累累。可是没有,她的孩子就那么悄悄的走了。悄悄的似从没来过一样。
我问你到底想要哪样?
她说,孩子发育迟缓,应该跟她孕早期吃药有关。她曾经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来到她的身边,哪怕他的身上有“天使之吻”,她也愿意承受的,好好爱他,好好照顾他,让他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医生在给她注射麻醉剂时问,你是不是很能喝酒?别人一管药就够了,你需要一管半。
她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这个孩子在做最后的努力?
她想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良心发现,可终究,没有。
她竟然因为自己的疲惫,放弃了这个孩子。
她觉得她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她没有。
她的孩子悄悄地来了,又悄悄的走了。她觉得上帝对她这种恶人不公平,她应该受到惩罚。
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该休息了。
而我想睡又不得睡。
丈夫披着外套接我,站在阳台上。问我,半夜在跟哪个帅哥聊天?
我说柳青。
我跟丈夫的对话,柳青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他以为是我们的通话将丈夫吵醒,所以草草的挂了电话。
丈夫已经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问,打掉了?
我点点头。
他只回答了三个字,造孽哦。然后转身,去了厕所。
我始终觉得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从最简单的三个字当中也可以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