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猪蹄”之行
1、但他并没有收到余景东同样的热情,余景东也在握手,但却是轻飘飘的,没有力度,湿滑而冰凉。更让刘忘归不解的是,余景东的眼神散漫,礼貌地看了自己一眼,手还没有松开,却把眼神扫向办公室的其他同事。
2、 陆成民是朗文的“家奴”,自然是最早知道余景东回来的事,他知道了,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就都知道了。陆成民是十分稳健的人,他十分清楚什么事情要只字不提,什么事情要提前放风,制造舆论。但唯独刘忘归,没有人任何人告诉他此事,因为大家都觉得,余景东回来,刘忘归的去留好像变得有些不可预知了。
3、 酷热的天气下,站前广场被太阳照得明晃晃一片惨白,人好像都被热浪蒸发掉了一样,整个广场空空荡荡。刘忘归提着酱猪蹄狼狈前行,鲜红的包装盒像两团火一样,烘举着深色的刘忘归向前漂移。刘忘归想脱下西装,无奈手上东西实在太多,他告诉自己,坚持一下进了站就好了。包装盒很厚,每只手提着三个,让最外面的两根挂绳受力巨大,走着走着,一根绳子断掉了,刘忘归只能用胳膊夹着继续走,没走几步又断了一根,刘忘归只能改成两只手各提两盒,两支胳膊各夹一盒。
4、 上了火车,刘忘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车上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脸红得像还没凉透的烙铁,铁青中泛着殷红。尽管车厢内十分凉爽,但刘忘归刚坐下来,汗水反而更肆无忌惮地往外钻,好似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一根出水管。刘忘归不停地擦汗,像止血一样终于止住了滴答下落的汗珠,小桌板上聚起了一大堆湿透的纸巾。空调的冷气迅速吹干了刘忘归头发里、脸颊上、后颈上残留的汗水,凝结成干涩的白霜。刘忘归坐在座位上,每呼吸一下,都会挤压出胸口的腾腾热气,热浪从衬衫领口有节奏地烘烤着下巴,十分难受。汗水还在滋滋地不停析出,顺着脸、脖子流下来,刚刚干爽的白霜又被打湿,再继续凝结。
5、 列车向前飞驰,酱猪蹄放在刘忘归的脚下,不停散发出阵阵幽香,旁边的乘客都询问刘忘归在哪儿买的这么香的酱猪蹄,而刘忘归闻到这个味道却恶心得想吐。
早上刚上班不久,刘忘归听到朗文办公室里闹哄哄的,不时飘出男人爽朗的笑声,尽管声音响亮,但总让人感觉并非发自内心,他们似乎在比拼谁的笑声更大、更自然。刘忘归听到这声音中有一个十分熟悉的人。正在猜测,朗文、陆成民走出办公室,后面还跟着一个熟人,余景东。
看到余景东,刘忘归惊喜地睁大眼睛,嘴角流露出笑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走到余景东身边握手、拍肩膀,刘忘归像见到了一个久未相见的老朋友,发自内心地开心、亲切。但他并没有收到余景东同样的热情,余景东也在握手,但却是轻飘飘的,没有力度,湿滑而冰凉。更让刘忘归不解的是,余景东的眼神散漫,礼貌地看了自己一眼,手还没有松开,却把眼神扫向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刘忘归从余景东的神情中,没有看出老友重逢的欣喜,只是很商务、很礼貌的微笑。
朗文说:“大家都知道了,景东在外面跑一圈还是向往咱们这群人,回来了,他说他那边美女太少,没有咱们杨佳漂亮。哈哈……”
大家哄堂大笑,杨佳听到自己的名字,也移开一直紧盯电脑屏幕的眼睛,从面无表情到面露微笑,她站起身来,一边捂住嘴笑一边甩头发。
余景东也微红着脸,不住地点头,嘴里说着:“确实确实,确实确实。”
余景东又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刘忘归感觉余景东好像只离开了几天。当初余景东“被离职”的前因后果刘忘归有所了解,起因是朗文觉得余景东在利益分割上越来越难以控制,他便招聘刘忘归入职想取代余景东的工作,后来,朗文指使杨佳,拿到了余景东和海图公司之间私下收受回扣的证据,并以此“劝”余景东自行离职。
余景东当初离开公司时,朗文并没有和余景东直接接触过,是人力资源在朗文的授意下找余景东谈话,只是以公司正常编制优化和余景东绩效不达标为由告知解职。
其实余景东很清楚自己离开的原因,朗文私下跟陆成民说过余景东“不听话”,陆成民告诉了余景东。后来到了“劝退”的地步,余景东也实属无奈,他已经不能满足朗文日益膨胀的血盆大口。他也不敢再去找朗文理论,因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朗文的信任,况且朗文和杨佳手里也有充足的证据,如果自己收受贿赂的事情拿到阳光下,被告发到公司审计部门,自己的职业前途也就结束了。余景东便只能忍气吞声,灰溜溜地离开了。
余景东被朗文炒了鱿鱼,跳槽到另一家公司。在刘忘归看来这种离开应该就是永别,不可能再回头了。可为什么出去了一年多还能回来,刘忘归就不得而知了。
在新公司余景东过得并不如意,新公司的经营状况在余景东入职后急转直下,当初承诺的各种待遇不能兑现,余景东就萌生退意。为了生计,余景东通过陆成民从中传话,想重新回到朗文手下。
这次他想再回到朗文手下,也确实是走投无路,巨大的经济压力让他不得不低头再去求朗文接纳。朗文自然是高高在上一脸严肃,细数余景东的各项缺点,抓住机会压制余景东,余景东只能忍耐接受。
而朗文之所以愿意接受余景东回来,也是因为自己当初想用刘忘归取代余景东的如意算盘落空。他对刘忘归十分失望,本以为刘忘归可以完全填补余景东的空缺,但他发现自己这次看人不准,虽然刘忘归听话,但他更想让刘忘归成为自己控制的棋子,帮助自己获取更大的利益,但通过几次的试探,朗文发现刘忘归完全没有他需要的那种圆滑事故、心狠手辣的本领。
余景东的回归,办公室的人几乎都知道。对于杨佳,开始自然是十分抵制。杨佳认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余景东离开和自己“窃取”证据有关。余景东会不会报复我?我怎么和他相处?杨佳对此有些害怕,但朗文告诉杨佳放一百个心,自己可以死死控制住余景东,他不敢兴风作浪。杨佳细想也是这个道理,心里也就能接受了。
陆成民是朗文的“家奴”,自然是最早知道余景东回来的事,他知道了,办公室的其他人也就都知道了。陆成民是十分稳健的人,他十分清楚什么事情要只字不提,什么事情要提前放风,制造舆论。但唯独刘忘归,没有人任何人告诉他此事,因为大家都觉得,余景东回来,刘忘归的去留好像变得有些不可预知了。
余景东回来刘忘归觉得特别开心,他一直把余景东当做自己的朋友,完全意识不到余景东的到来可能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威胁和影响。他主动和余景东搭话,询问他在外面的经历,但余景东总是十分敷衍,没有讲任何具体的事情,总是说“还行还行,对对对对”。刘忘归想,余景东可能是不想讲,后来也就不再多问了。
这一天,大家一起去餐厅吃午饭,饭吃到一半,朗文一个电话把陆成民和余景东叫了回去,就只剩下刘忘归和杨佳了。
两个人东扯西扯地聊天,提到余景东,刘忘归说:“景东回来,既能分担一些工作,部门人气也旺了,真不错。”
杨佳在想,刘忘归可能对余景东的回归毫无戒备,天真地认为这只是老同事又回来了,这不禁让杨佳对刘忘归的幼稚感到遗憾,但同时,杨佳又不能确定刘忘归到底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杨佳心里有一种直觉,刘忘归应该是一个没有伤害他人心思的人,越是这种情况杨佳越生发出帮助和提醒对方的意愿,但是牢固的戒备本能又告诉她不能随便讲话,所以杨佳只能随声应和着。其实,杨佳非常清楚朗文重新接受余景东的用意,她特别想告诉刘忘归,不能毫无保留地跟余景东交往,还是要为自己想一想,余景东的回归对你并不是一件好事。你怎么还这么傻乎乎、乐呵呵的呢?这些话杨佳说不出口,但她的表情中却掺杂很多复杂的信息。
刘忘归虽然缺乏人际交往的世故本领,始终在本分无知中度日,用的一直都是从小接受的最朴素的价值观。但是刘忘归有一个超出常人的能力,他对人的表情变化异常敏感,他能察觉到人的表情中极其细微的变化,并靠直觉从中读出信息。可能是因为从小家里随时可能爆发父母战争以及凌雪随时可能发脾气的性格练就了他的这个能力。刘忘归从杨佳的表情中读出了焦虑和关心,他认为,杨佳的焦虑应该和余景东有关。但是,她的表情里为什么会有对自己的关心呢?刘忘归想不出来。
陆成民和余景东午饭都没有吃完就被朗文紧急叫回,是因为老板下午要从其他地方赶到森西附近一个县级市考察,公司在那里将要投资一个项目,老板点名要求朗文同步赶过去陪同考察。时间紧急,朗文也管不了下属是不是在吃饭,马上叫回他们准备材料。
吃过午饭,刘忘归想在办公桌上趴一会儿小憩一下,但是余景东不停地跑过来跟刘忘归要各种资料,还要刘忘归帮助自己马上统计一些数据。余景东跟刘忘归讲话的口气是不容分辩的,刘忘归觉得余景东好像变成了朗文,变成了当自己需要某个结果的时候,所有人都要来服从我的样子。但是,刘忘归把余景东当成朋友,他十分愿意帮助余景东,也希望他在刚刚回来的这段时间能够尽快出成绩,找到工作的状态,赢得朗文的信任。
下午一点多,陆成民急匆匆地走到刘忘归身边,说:“忘归,走,我们一起出差,现在。”刘忘归疑惑地看着陆成民,手上赶忙收拾电脑,跟朗文、陆成民、余景东三个人一起坐着公司的商务车出发了。
车上,郎、陆、余三人始终没有停止讨论工作,刘忘归依然坐在商务车最后一排的角落。他们偶尔会问刘忘归某个数据,刘忘归都积极应答。
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商务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一个高档酒店门口,四人下车,办理入住,刘忘归和余景东同住一个房间。行李放下,余景东告诉刘忘归在酒店等着,自己有事先下楼了。
整个下午,刘忘归在酒店房间里电话不停,被陆成民和余景东告知统计数据、写各种材料。但到现在为止,另外三人从没有告诉他此行的来龙去脉。刘忘归在电话里问过陆成民一次,陆成民跳过话题,没有回应。刘忘归有种被冷落的感觉,难道是高度机密?为何自己不能知情?为何要守在酒店听从指令?
一直忙到晚饭时间,电话终于停了下来,刘忘归听到肚子开始咕咕叫了。他等待着陆成民或余景东叫他一起去吃晚饭,等到七点多还没有动静,他想几个人应该还在忙,无暇顾及晚饭。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实在太饿了,他打电话给余景东,电话那边传来了男人喝了几杯后精神亢奋的高声笑谈。
刘忘归在酒店门口找了家小店,吃过饭回到酒店,很晚也不见余景东回来。刘忘归还在纳闷自己到底来干什么来了,如果只是统计资料在办公室也可以,如果来陪同老板出差自己为什么没有被叫去呢?
睡梦中,刘忘归听到“滴滴滴”刷卡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余景东、陆成民、朗文互道晚安,声音很大。朦朦胧胧,他看到余景东的黑影摇摇晃晃走进门,离得老远就能闻到浓浓的酒气,余景东大口喘着粗气,一头扎倒在床上。
第二天一早,刘忘归早早起床洗漱,看到余景东睡得香,他便独自去吃早点。回来时,刘忘归见余景东已经起来了,余景东笑着摇头,对刘忘归说:“唉,昨晚有点多,有点多。”可能是醉酒休息的不好,余景东面容憔悴,眼皮肿胀。看到肿胀的眼皮,刘忘归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朗文。
余景东洗漱完走出来,一边用毛巾擦头一边说:“哦对了,忘归,有个事儿忘了跟你说,老板一会儿就走,朗总、成民我们要跟着返程,朗总说让你留下来,还有些东西需要带回去。估计你得赶高铁回去了,赶高铁。”讲话的过程,余景东表面轻描淡写,但是眼神始终躲闪着刘忘归。刘忘归察觉到,眼前这个人对说出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好的,什么东西啊?”刘忘归问。
“额……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朗总买的什么东西吧,郎总买的,郎总买的。”余景东含糊不清地回答。
余景东说完,就匆匆收拾背包出门了。
没过多久,刘忘归的电话响了,一个陌生人说自己已经到酒店门口,车不能久停,东西已经交给门童,请尽快下来取一下,说完电话就挂了。
刘忘归来到大厅,在门童指引下,他看到六个礼盒摆在地上,这是当地一种知名的熟食特产——酱猪蹄。
刘忘归回到房间整理好背包,来到前台,结账、开票、叫车,把六个礼盒放到后备箱,去了火车站。
坐在出租车上,刘忘归终于明白这次出差临时叫他来的原因了,就是给郎、陆、余三人每人带回两盒酱猪蹄。刘忘归失望至极,一种被羞辱、被漠视的不适感充斥内心,他觉得很疲惫。
时间回到要从森西出发前的时刻,朗文、陆成民、余景东三人坐在朗文的办公室商量着陪同老板视察的事情,余景东提起这个县城知名的美食——酱猪蹄。朗文笑着说:“名气很大,这次去可以顺便买一些。”说完还止不住咽口水。陆成民说:“回来时肯定要坐老板的车,带着几盒酱猪蹄不好看,要不寄回来吧。”朗文摇头:“不行,这么热的天,快递一旦耽搁,味道就不好了。还是当天带回来最好,成民,你找个人。”朗文冲陆成民使个眼色。陆成民用询问的表情看着朗文,手指向窗外刘忘归的方向,朗文会意地点点头。
刘忘归下了出租车,离进站口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他一身深色西装,背着背包,左右手各提了三盒酱猪蹄,没走几步就满头大汗。酷热的天气下,站前广场被太阳照得明晃晃一片惨白,人好像都被热浪蒸发掉了一样,整个广场空空荡荡。刘忘归提着酱猪蹄狼狈前行,鲜红的包装盒像两团火一样,烘举着深色的刘忘归向前漂移。刘忘归想脱下西装,无奈手上东西实在太多,他告诉自己,坚持一下进了站就好了。包装盒很厚,每只手提着三个,让最外面的两根挂绳受力巨大,走着走着,一根绳子断掉了,刘忘归只能用胳膊夹着继续走,没走几步又断了一根,刘忘归只能改成两只手各提两盒,两支胳膊各夹一盒。
终于走到进站口,取票、安检、进站每一步都要把猪蹄放下再拿起,刘忘归逐渐变得烦躁不安,他恨不得把这几盒东西一脚踢飞,再跳起踩烂。越是着急就越是燥热,汗珠从额头滚落,刘忘归觉得整个人像在烤箱里烘焙,无处躲藏。
上了火车,刘忘归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车上的人全都诧异地看着他。他的脸红得像还没凉透的烙铁,铁青中泛着殷红。
尽管车厢内十分凉爽,但刘忘归刚坐下来,汗水反而更肆无忌惮地往外钻,好似每一个毛孔都变成了一根出水管。刘忘归不停地擦汗,像止血一样终于止住了滴答下落的汗珠,小桌板上聚起了一大堆湿透的纸巾。空调的冷气迅速吹干了刘忘归头发里、脸颊上、后颈上残留的汗水,凝结成干涩的白霜。刘忘归坐在座位上,每呼吸一下,都会挤压出胸口的腾腾热气,热浪从衬衫领口有节奏地烘烤着下巴,十分难受。汗水还在滋滋地不停析出,顺着脸、脖子流下来,刚刚干爽的白霜又被打湿,再继续凝结。
我算什么呢?他们三个人的苦力吗?刘忘归想到朗文等几个人坐在宽敞的商务车里,悠闲地吹着冷风,喝着冷饮,轻快地聊天。再看自己的狼狈相,强烈的羞辱感让自己愤怒。
列车向前飞驰,酱猪蹄放在刘忘归的脚下,不停散发出阵阵幽香,旁边的乘客都询问刘忘归在哪儿买的这么香的酱猪蹄,而刘忘归闻到这个味道却恶心得想吐。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