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孤独患者。
确切地说是个外向的孤独患者。
我好像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但是那些烦恼却不知向谁诉说,我怕她们不愿意听,更怕她们听了不以为意。我在人前总是扮演开心果的角色,却在夜晚失声痛哭,然后在第二天仍旧比谁都开心,好像不幸与苦难从来不会降临在我的身上。
但孤独和痛苦本是人生常态,我又怎么能逃脱,只是我拥有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技能。每个人右边耳垂和发根的中间都有一个凹槽,在晚上11点44分用中指使劲按压,一根透明的线就会从左边钻出来,触感像一条桂林米粉,形状纤长而透明,像一只长长的裂头蚴。
这么比喻可能会有点恶心,但是你们可以试试,教给我这个方法的人说过,这个方法不是适用于任何人的,但是每个人肯定都会有一个自己的方法,丢掉孤独和烦恼,你得摸索。
我总是把那只裂头蚴扔在宿舍的厕所里然后冲掉,待它钻入下水道并顺水游走后,我便又是那个外向开朗的我。
每日每日都有孤单与烦恼,所以每晚裂头蚴都要游进下水道,所幸从来没有人发现我的秘密,室友们只以为我是习惯半夜起来上厕所,哪知我只是把那只裂头蚴扔进那个坑,然后冲掉。
那一天晚上,辅导员突然要我今晚就把班上同学的寒假作业收齐发到他的邮箱。我赶紧在班群里发了个通知,让同学们把寒假作业以学号加姓名命名发给我。我们的寒假作业有两种选择,一个是参考校史写一个剧本,另一个是写一个初中或高中的班会课教案,再根据这个教案拍一个5-8分钟的讲课视频。
教案毕竟好找,网上到处都是,下载一个修改修改,拍个视频就可以了,而剧本创作相对有一定难度,所以大家交给我的大多是教案和视频。但还是有一些同学什么都没做,现在突然说要交只能现补了。所幸辅导员后来又补发了一个通知,说今晚就先收剧本,教案和视频以后再交,这下什么都没做的同学纷纷松了口气,大家都跟我说他们的作业是教案和视频,以后再交,我回他们“好”,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写剧本的同学应该不多,我今晚不用为了收他们的作业而熬夜了。
晚上11点半,除了刚才有几位同学跟我说作业是教案加视频的,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把作业交上来了,其中有四份剧本,但还是有三个同学没交作业也没私聊我,我只好先私聊他们。
10分钟过去了,还剩下一个人没有回我,她就住在隔壁寝室,我走到隔壁,发现她们寝室已经睡了,灯全都熄了,我怕吵醒她们,只好又在微信上找她,她依然没有回我。唉,她平时就是这样的,每次交作业都要拖到最后,可是现在已经11点40了,已经快没有热水洗澡了,那个点也快要到了,所以我决定先去洗澡,等我出来她还不回我我就要交上去了。
我在洗澡间里洗澡,并在那个时间点顺利地扯出了那只裂头蚴,扔进了蹲便器里,洗澡水挟裹着它进入那个坑。洗澡水已经是冷的了,虽然不能说冰冷刺骨,但在这大量冷水的冲击下,我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但我现在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已经被带走了,所以我并没有一丝不快。
洗完澡出来,那个同学依旧没有回应我,我想想她估计也没写完作业,应该也不会选择相对麻烦的剧本,我这就交上去吧。我在电脑上打包压缩这四份剧本,发到辅导员邮箱,大功告成,我终于可以上床睡觉了。
但等我躺到床上,习惯性地看了一下消息,天呐,就是现在那个人居然又发了作业给我,然后作业刚好是剧本,啊,我真是无语了,这意味着我又要开一遍电脑,重新发一遍作业给辅导员,她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啊。但这么晚了我肯定懒得跟她说了,也忽略了她不太客气的语气回了她一个“好的”,然后我只好认命地又去打开电脑,接收文件,重命名,打包压缩,又发了一遍给辅导员。对了,发之前还得跟辅导员说明原因,不然他那么三八待会儿又怪我。正在我犹豫该怎么跟辅导员说的时候,室友萍萍起来上厕所了。
萍萍在厕所惊叫了一声,我赶快跑到厕所门口询问她怎么了。过了一会儿萍萍回答我,说她没事,刚刚迷迷糊糊一低头眼镜掉进坑里了,她现在已经忍着恶心捞上来了。这会儿笑显然不太厚道,所以我忍着笑回到了寝室里,过了几分钟,萍萍出来了,她反复冲洗她的眼镜,阳台上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却还在纠结该怎么跟辅导员说,丝毫没注意到萍萍已到了我的身后,她轻轻问我怎么了,我本不打算把我的烦恼告诉她,哪知她直接问我:“她还没回你信息?”我摇摇头,心里一惊,我明明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但萍萍仍在我身后,我只好把我的烦恼告诉了她,她略一思索,说:“你就直接说有个同学现在才交,老师应该就明白了。辅导员这么三八的人,应该也知道有些同学的德性。”我依言照做,随后我和萍萍各自爬上了自己的床。
夜深人静,室友们都已熟睡,或沉重或轻柔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地传入我的耳内,但我却迟迟不能入睡,其实是不敢入睡,我还在想萍萍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烦恼的,难道她也发现了我孤独患者的秘密?我思来想去,最后发现只有一种可能:她的确是知道了。
至少今天我的心情都被她窥见,唯一的解释是我刚才是直接让洗澡水把裂头蚴冲进坑里的,没有按下冲水按钮,所以它并没有被冲入下水道,还是在那个坑里,而萍萍的眼镜又掉进了坑内,裂头蚴缠在眼镜上,钻进了萍萍脑内。至于为什么后来萍萍明明冲了眼镜但裂头蚴还是没有被冲走,这些细节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我也只是猜测。但我唯一知道的是,萍萍因此懂得了我的烦恼,然后她过来宽慰了我,但是我并不知道萍萍懂得了多少,也不知道她还知不知道些别的,我也不敢问她,但被人宽慰的感觉,好像还挺不错的。
反正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扯出自己体内的裂头蚴,我只敢把所有的负面情绪留在体内,任其疯长,随血液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最后攫住我的心。
但所幸我还有萍萍,抱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了她,没想到她竟然并不是很惊奇,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难怪你原来每天看着都那么开心,好像从来没有烦恼似的。”当然,她也尝试过我的方法,但那只裂头蚴却始终不出现,看来这真是因人而异的。
总之我最后戒掉了这个方法,所以我再也不用熬夜到快12点再起来装作上个厕所了,我依旧是个外向的孤独患者,但我拥有了倾诉的对象,孤独也慢慢地被治愈了,萍萍就像一颗打虫药,成功杀死了我体内的一部分寄生虫。当然,我偶尔也还会在被子里偷偷地哭,但是那只是偶尔,四舍五入就等于没有吧。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多少像我一样的孤独患者,但我真的希望我的病友们都能慢慢戒掉这个方法,结束担惊受怕,直接把自己的孤独与不安讲出来,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外向的孤独患者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