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卡夫卡,这大概是这世上最难看懂的小说。“看不懂”,是这本书收获最多的评价。
这就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这是我第二遍看完《百年孤独》了,第一遍读的时候也是一个冬天,漫天的雾霾持续月余,每天都看不到太阳,感觉我所身处的这个世界就像是持续了四年多阴雨连绵的马孔多。也许某天睁开眼,或者无知无觉的睡梦中,黑夜来临永不离去。那时想起我小时候做过的梦,梦中的场景就像破败的马孔多,当时总想写点什么,却无从下笔,只好作罢。
最二遍读的时候,最大的感受是黑暗与窒息。
这个黑暗不是人心的黑暗,是自然环境的黑暗,就像你在梦中迷路,眼睛睁不开,看不清周围的任何事务。
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去找庇拉尔的时候,摸索着穿过迷宫似的黑暗的客厅,是整个故事的基调,书中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没有同伴,没有光明,看不到未来,即使是在他们繁荣的那些时刻,奥雷里亚诺上校带着一群死党头顶三十二场战役的荣耀,他的十七个儿子从不同的地方来马孔多为父亲庆祝国家赐予的荣誉,乌尔苏拉创造的巨额财富支撑着家族里每日每日准备着盛宴以非凡的热闹景象欢迎着素不相识的人,即使是在如此场景之下,我看到的书里面每个人依然是孤独的。他们就像晚年失去视力的乌尔苏拉,只能以耳朵和感受来辨别人与事。
在这本写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盛衰荣辱的书里,不管是哪种命运,男人都雷同,名字都叫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想要看明白这本书的情节,从众多一再重复的人名中理清这些人物的关系可以省心不少。
第一代:乌尔苏拉+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
第二代:男孩阿尔卡蒂奥和奥雷里亚诺,女孩阿玛兰妲,养女丽贝卡
第三代:奥雷里亚诺之子奥雷里亚诺(无后代),阿尔卡蒂奥之子阿尔卡蒂奥
第四代:阿尔卡蒂奥之子奥雷里亚诺第二和阿尔卡蒂奥第二,女儿美人儿雷梅黛丝
第五代:奥雷里亚诺第二之子奥雷里亚诺和阿尔卡蒂奥(两人都无后代),奥雷里亚诺第二之女蕾梅黛丝(昵称梅梅)和阿玛兰妲·乌尔苏拉
第六代:梅梅与香蕉园工人马乌里肖·巴比伦私通生下奥雷里亚诺
第七代: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世的梅梅的私生子奥雷里亚诺与姨妈阿玛兰妲·乌尔苏拉私通,生下带猪尾巴的孩子罗德里戈(奥雷里亚诺)
在书中,女性始终是驱使故事展开的动力与主导,但是不管她们如何努力,不管她们是哪种性格,孤独的基调始终环绕着她们。
乌尔苏拉是整个家族里最伟大的女性,她嫁给了自己的表哥,默默承受着近亲结婚会生出猪尾巴孩子的巨大恐惧,她的丈夫放下一切责任与世隔绝去做不切实际的虚幻之事,她独自走出马孔多去寻找离家出走的儿子,回来后担负起维持整个家族运转的使命。
她是财富与繁华的创造者——“只要我还活着,这个净出疯子的家里就不会缺钱”。
她也是秩序与道德的维护者,平安无事时她沉默着维持一切,当没有人能解决的难题出现的时候,她又坚决果断:对于任意妄为在战乱中要处决一位好人的孙子,“她毫不留情地鞭打,一直把他逼到院子深处,像蜗牛似的缩成一团,行刑队的小伙子们四散奔逃,害怕乌尔苏拉拿他们出气,但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从那时起镇上的事便由她做主”。打过三十二场战争荣耀万丈的儿子要枪决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发小,她不顾禁止打扰的命令去见儿子,她一身黑衣,带着罕见的肃穆神情,在会面的三分钟内一直保持站姿。“我知道你要枪毙赫里内勒多,”她庄严宣告,“我怎么做也拦不住你。但是我告诉你,我以我父亲和母亲的骨头发誓,以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的名义在上帝面前发誓,我只要一看见他的尸体,不管你在哪儿都会立刻把你揪出来,亲手杀了你。就跟你出生时如果长着猪尾巴一样处理。”
她在经历了重重变故眼看着多个后代死去之后,依然咬牙让这个家庭以最好的状态屹立在马孔多。随着她老得失去视力,再也无能为力,成年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她只能在黑暗里沦为第五代和第六代子孙的玩具。这个领导大家创建了马孔多的家族,逐渐没落。
庇拉尔是布恩迪亚家族后代繁衍的引路者,她延续了这个家族的香火,这个家族每一代人在爱情与原始欲望方面带有疑惑的时候,她就是那个答疑解惑的人。第二代的兄弟二人都与她私会生下第三代两个男孩,第三代的阿尔卡蒂奥在她的安排下娶妻生下第四代两男一女,第五代的梅梅在她的指导下与巴比伦幽会,并在已知晓梅梅私生子身世的情况下鼓励他去追求姨妈,最终导致第七代猪尾巴男孩的诞生,终结了这个家族的历史。这个推动布恩迪亚家族繁衍的的女人,一生情人无数,在她一百多岁的生命中,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上过她的床,不知道生过多少孩子,然而最终,她孤零零地死在自己的吊床上。
丽贝卡不知来自何方,被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送到布恩迪亚家,成为这家的养女,有着吃土的怪病和吮吸拇指的习惯,她给马孔多带来了几乎让全村覆灭的失眠症。长大后,她爱上钢琴技师,与他的婚期被阿玛兰妲摧毁,在心如死灰的日子里度过了很多年。当失踪多年的家族长子归来后路过她房门的那一刻与之相爱,并且不顾乌尔苏拉的反对双双出走另立门户,一生再也没有回过布恩迪亚家。当她老的家族后人都不再知道她是谁,女仆向政府申请强行撬开她三日未开的房门,她瘦小干瘪的尸体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仍保持着幼年时的习惯:拇指还放在口中。
阿玛兰妲是家中另一个在孤独中享受着长寿的人,她与丽贝卡同时爱上钢琴技师,她不顾一切阻挠他们的婚事,意外地毒死了已经怀孕的二嫂,悔恨之下她烧伤了自己的手,手上终生都缠着黑纱。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二哥与庇拉尔的私生子,这个侄子最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她是家族里唯一可以与死神对话的人,死神告诉她,织完寿衣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于是她每日将寿衣织到快完结的时候便拆了重织。家人好奇她为何无休无止地拆了织,织了拆,没有人知道她的私密。
蕾梅黛丝这个名字在这个被诅咒的家族里代表了所有的美好。第一个蕾梅黛丝是奥雷里亚诺上校相中的妻子,他看上她去她家求亲的时候,她还未到青春期,他等到她度过青春期将她娶进门。她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美貌,懂事,明理,善良,贤惠……她十四岁怀孕,却在孩子未出世的时候误食了阿玛兰妲给丽贝卡准备的有毒的食物。她的死,是美好事物在这个家族里第一次被毁灭。
第二个蕾梅黛丝是第三代阿尔卡蒂奥的女儿,第三代阿尔卡蒂奥在死前为女儿取了这个美丽的名字。这个女孩儿不负众望,长成为世间罕见的美人儿,却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智力有问题的女儿。她的美和身上的气息可以令外来的男子自杀,然而她长到十八岁还不知世事,光着身子在家里走来走去,因为她觉得穿衣服太麻烦了,后来自制了一件长袍套在身上。她天真如孩童,是所有美好事物的代表与升华。在最美的时候,她随着一件床单飞上天空,越飞越远。这是美好事物第二次在这个家族消失。
第三个蕾梅黛丝是第四代奥雷里亚诺与费尔南达生的孩子,她像前面那两个蕾梅黛丝一样美丽。为了母亲她去学自己并不喜欢的古钢琴,她以为学完琴就可以从母亲的掌控中解脱出来。费尔南达不知道,这个女儿顺从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颗多么叛逆的心,她爱上了香蕉园的机修工,在庇拉尔的指导下与他私通。这私会终于被费尔南达知道,她的爱人被当作盗贼打伤,终身瘫痪,她被费尔南达送去遥远的修道院,终其一生没有回过马孔多,并且,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没落的贵族之女费尔南达是一手将布恩迪亚家族推向毁灭的终极力量。她容貌绝美,从小被按照女王的标准培养,但长大后却因贫困不得不依靠做棕榈花圈为生,即使如此,骨子里仍保留着家族遗传的傲慢与规矩。
第四代男人奥雷里亚诺第二费尽千心万苦将她娶回家,她来的时候作为家长的乌尔苏拉已渐渐老去,精力有限不再能够成为支撑家族的核心力量,奥雷里亚诺第二的母亲是一个善良的老实巴交任劳任怨的女人,掌控家族命运的权力落到了费尔南达手上。
乌尔苏拉时期,布恩迪亚家族的大门向所有人打开。但保守固执,因循守旧没落贵族的统一特点在费尔南达身上显示得淋漓尽致,她不再像乌尔苏拉那样热情好客,她将所有外界朋友拒之门外,切断了家人与马孔多市民的所有联系。慢慢的,这个创建了马孔多的家族,曾经领导人民打了三十二场战争连总统都忌惮他的第二代奥雷里亚诺上校,这些荣耀,这些英勇的过往淡出了马孔多的视野,人们不再记得布恩迪亚家族的任何人。
从此,布恩迪亚家族不管是从作者的行文风格,还是在故事的情节里,成为了真正意义的孤独者。
然而费尔南达一手造成了梅梅的悲剧,当修女把梅梅的私生子送回来后,她又向所有人隐瞒这孩子的身世,致使这孩子爱上自己的姨妈并最终与她乱伦,生下带猪尾巴的儿子终结了这个延续百年的家族。
原本,布恩迪亚家族是可以接受女儿嫁给工人阶层的,他们本身就是勤奋的劳动者,马孔多最初的一砖一瓦,本是在他们领导下建成的,这个家族也是可以接受私生子的,第三代的两个男孩,都是未经过婚姻生在外面被送回来的。费尔南达却与布恩迪亚家族一直秉承的规则背道而驰。这一切,最终撬动了布恩迪亚家族的根基。
对于她,最大的讽刺在于一生自诩高贵,在生命的最后,子女都不在身边,她不得不依靠一直瞧不起的丈夫生前的情人养活,穿着狂欢会上表演用的女王服饰死去。
这个家族最后一个女性是费尔南达的女儿:阿玛兰妲·乌尔苏拉。是的,又是与长辈相同的名字,这对她的命运也是一种暗示。她像乌尔苏拉一样热情勇敢,富有创造力,她在国外求学时与外国人结婚,婚后又回到马孔多,想在这里开创一片新天地,只是可惜,她是故事尾声里的人物,她还叫做阿玛兰妲,那么与后辈相爱便是无法更改的宿命,她的出现,只是为了要生出那个终结家族的长猪尾巴的男孩。但是不管怎样,她所有的行为都是自主的选择,这与她的先辈们不同。
长着猪尾巴的孩子被蚂蚁吃掉,最后一个奥雷里亚诺读着预言家族历史的羊皮卷与马孔多一起被飓风卷走,故事就这样结束:“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马尔克斯曾说过:女性能支撑整个世界,以免他们遭到破坏,而男人们只知道一味地推倒历史。这句话对马孔多的男人和女人是一个精准的概括。每一代男人都重复着上一代的名字、性格、命运,只有女人各具特点,只是,她们都无法摆脱注定孤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