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岁那年我换了学校,7岁那年我换到了自己的家,7岁那年我知道人死了之后是要埋在土里的。
我很健忘,关于7岁之前我只记得两个画面,有一辆电车从西安的某个地方驶过;我在外婆门前扫着每秒五厘米落下的树叶。秋天了,树叶落的很优雅,门口的外公看的很安详!
对于外公的记忆没有多少,很多来自外婆和母亲口述后的想象,最直接的只有7岁那年,记得那几天给家里帮忙的人很多,但都在外面山上的地里,大家好像都刻意的避着外公……人应该对自己的死亡有预感吧。那天下午我和皮哥在门口的树下玩,外公出来安宁的问一句:“那些进进出出的都是干嘛呢”我回:“他们给你挖墓呢”,7岁的我对死回答的很稀松平常好似玩笑一样,7岁的我不知道死对外公意味着什么。如今看来应该是一种解脱,我想不起外公听到后的表情了,应该在他的意料之中吧,只知道后来他去看了他死后的家。后来外婆和人聊到:“怪了,好好的怎么他就突然到山上去了呢”。我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外婆。
出殡的那天晚上,妹妹在外公头部,掀起了盖在外公脸上的红布,我在摇着外公被绑住的脚,我们离得很近,外公的面容看的很真切,却没有一丝害怕,到后来我懂事回想起来也没有感到害怕,相反那感觉有一点好,也闻不到人死后尸体发出的腐臭味,也许时间没到,但那身体上积累了7年的药物砰然挥发,7岁对于死亡的味道是浓浓的药味,后来知道到外公下葬我感觉我都在装哭,无法了解悲伤,只知道那个场面我不能笑。
外公去世后很快我就见识到了家庭内部的丑态,亲人之间的丑态,我明白了那个时代的女人一旦没有家里主事的那个男人的依靠,就要面临他人的欺负,儿媳的,哥嫂的,邻居的,不相干的,甚至是羽翼丰满的儿子的,也明白了真正意义上的亲情很美好,很强大,能护着我在屋檐下长大。人前的平和友善人后会变得呲牙怒目,人前的悲怆疼痛背后会被温柔抚平。好不过人言可畏恶语相加,坏不过子孙相伴离群居所。
我不知道是否是一种“幸运”,我总能听到和见到死亡,兄妹的,长辈的,相关的和不相关的,以至于十几岁的时候没心思和时间想青春是什么,更多的是一个人在夜晚想死亡,喜欢衰老的东西和孤独,看一些同龄人无法接受的书,但我想到的死都是7岁后看到的狰狞的,不甘的,恶心的,和恐惧的,从来没有7岁那时那种好的感觉,也许后来见到的那些人,他们都没有做好死的准备,他们还贪恋着他们庸俗的世界。
有次看《泰坦尼克号》,船沉后,那众多出于逃生的和那些极少做好死亡准备的人的反差,直到现在还触动着我,并将持续!我也慢慢清楚为什么当初外公的死给我那样一种奇妙的感觉,当我们在面对死亡摆在面前的事实时,我们应给与死亡尊重,并非抗拒和来自本能驱使下单纯的厌恶。但后来,我发现很少有人给予死亡尊重,他们总会计较点什么,比如与自身相关的益弊。
看动物世界,每当狮子咬住水牛的脖子,水牛倒在地上,眼里透露出来的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很神秘的悲伤,如果它会说话,那么它会说点什么呢?站在没有神的世界观中我很理解那种神秘的悲伤,天堂的假想总是会给我带来一点神秘感和浪漫主义的色彩。一天我晚上九点多路过一个十字路口,一只猫横穿马路,眼看就要过来,最后一个跳跃,结果一个货车飞驰而过从它腾空的身体上直压了过去,离我一米多,一声惨叫,那种叫声比猫叫春时的声音更让人发麻很多倍,然后就看见那只猫的肚子和马路融为一体,头在神经的带动下张出了最大程度,两只后脚也在神经的带动下拖着尾巴蹬了半圈,尾巴再打了几个拱就不动了。对于那只猫来说它可能用了三分钟出生,用了不到30秒就连最后的神经反应都没有了,出其不意。我听说我妈怀我的时候骑车子差点和车撞,后来出生时也挺害人的!若我这一生很幸运没有出其不意的死,那么我又将需要用多长时间去学会死亡,人从一生下来就学着,学着去死。因为自打我有意识以来,我就开始恐惧自己的死亡,特别是我站在高空时就会不自主的颤抖,害怕掉下去摔死,来自深渊的本能恐惧让我后背发麻。可我却依然会站在高空,努力压制本能恐惧做出的怯懦和颤抖不被看出来,于是我慢慢的发现这种本能的反应会被某些东西削弱,比如我们的羞耻心,爱情……虽然不能消除,但却能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完全掩盖。就像外公,他就成功的掩盖住了对死亡的恐惧,所以我见到时感觉很奇怪,有一些绅士。
我不知道动物对子死亡的概念,但我知道我早已对我自己的死亡有一个概念,并且这个概念在一点点的成熟。就是7岁那年我知道了人死后是要埋在土里的,终究是一把尘土,而在这之前,我们都在学着接受这一切,有些人是抗拒着变成尘土的,有些人半推半就的变成尘土,有些人早已把自己伪装成尘土再变成真实的。
我想过自己有一天是这样的,有个老头,拄着拐杖,穿着新装,带着礼貌,走在海滩边,一直走……到最后走不动了,就扶着拐杖坐在一个腐烂中空的树身上,注视着海的深处,生命开始的地方,和树身一起成沙被风吹向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