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这是一个很老旧的题材,我也并没有试图写出新意来,只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记忆尚清的时候,用最真实的笔触记录下当年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估计少有人的童年时代是十分纯洁的走过来的。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难保不会出现偷偷到别人家的田地里顺手牵羊摘点瓜桃李枣的事情。
有的时候纯粹是觉得好玩儿。明明那东西自己家地里的长的比人家的还好,可偏偏要做出一副隔锅饭香的馋样儿。有时候,则是因为某样东西太希罕了,主人家为此也看得紧。可越是看得紧,孩子们却越想要证明一下自己的身手,便于向其他的小伙伴们炫耀一下战绩。
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顽劣如我者,当然也很难做到独善其身。而且最关键的是,我那时候确实也很享受那个过程中的紧张刺激。
我家南边一河之隔有户人家,宅子的后墙紧挨着河边儿,临河种了一棵杏树,那是我们村子里绝无仅有的一棵。
每当杏花吐苞的季节,我们这些小坏蛋们肚子里的馋虫就开始打呵欠了。从此一天去看三回。今天看杏树又打了几个花骨朵,明天看哪儿个花骨朵已经绽放成粉粉的花朵,直到满树的杏花喧嚣,于是又开始看那一朵即将率先结出青色的杏子来。
他们家有个老太太很凶,据说那棵杏树就是她年轻的时候种下的,所以她惜之如命。
老太太天生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脸上长满了麻子不说,对我们小孩子从来没有过一回的和颜悦色,所以我们从来对她都是敬而远之。还据说她曾经做过土匪头目,也使过双枪,虽然后来投降了,但是常有传言说她家仍然藏着长枪。各样的传说使得我们提起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总会感到一阵恐怖。因为我们听到的故事里,土匪是会吃小孩儿的,而且是抓住了挖出心肝来吃。
然而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能舍弃她家的那棵杏树。而且依我们的耐性,通常等不到杏子成熟的时候,也就开始我们的“罪恶行动”了。因为我们最喜欢的就是把青色的酸酸的杏子肉啃掉,然后再咬开薄薄的杏仁壳,取出里面白嫩白嫩的心形小杏仁在手里轻轻的揉,一直揉到透明为止。
这个游戏放在桃子上一样可以,我们还莫名其妙的把这个过程说成是揉小鸡。然而同样是揉小鸡,揉桃子便抵不过揉杏子来得兴奋。因为我们各家基本都有一棵桃树,而杏树仅此一家。
老太太当年种杏树的时候,大概也料到了有一天我们会时时觊觎,所以种树的地方堪称险要。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挖出来的:那一条河,唯独杏树生长的那一小段地方,河岸几乎是直上直下的。他家的房子本就紧挨河畔,院子的两边,一边和邻居家共享一道连体墙,一边长满了一种被称之为枸骨的植物。这玩意儿枝干坚硬不说,浑身上下还长满了刺,所以想要从她家门前绕过来偷杏子的可能性是零。
也正因为如此,能偷到她家杏子的,必须是个艺高人胆大的好手,得越过小河,避开荆棘,如壁虎般攀上河岸,然后爬上那棵主干已经两三米的杏树,采摘垂涎已久的杏子。
这个过程中,如果那老太太看不到也还罢了,如果被看到,她是要抓起她家院子里的砖头块子或者抡起手里的拐杖砸人的,甚至还会放狗咬人。
所以我们很少有人顺利的完成这一个过程,通常都是被老太太追得作鸟兽散。
当然一旦有谁得手,成功者在我们这帮熊孩子当中也是一定会享受到英雄一般的待遇的:谁家里有啥好吃好玩儿的东西,都第一个拿过去孝敬他!可惜我一直没机会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因为我偷了两回,都被老太太发现了,出师未捷人先溜。
但是真正等到杏子成熟被采摘下来的时候,老太太却会嘱咐她的孙子送到我们家来让我们吃个够,不过全村也只有我们一家有这么待遇。我妈说她就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但是谁对她好,她也是记在心里的。我家之所以有此殊荣,和我们几个孩子自然没关系,是我妈平时善待她的结果。
在本村折戟,但是在邻村却战果辉煌。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的孩子一天到晚只能教室和家两点一线,没有个自由时间。一放学,小伙伴们就把小书包一扔,背上背篓去割猪草(当然这里面不排除以此为借口来摆脱被要求读书学习之困扰的可能)。但是我们通常都是先玩儿个痛快,到下傍晚的时候,才伺机看看邻村谁家的庄稼长得好,用镰刀轻轻那么一划拉,不一会儿就把背篓装满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能多干,否则回家我妈那关过不了,所以我比别的孩子多少还是要收敛些。好在我手头快,是大家公认了的割猪草能手。偶然塞点麦苗或者黄豆叶什么的,我妈问起来了,我就说是不小心的,也就蒙混过关。只有一回,我在偷割人家的豆叶的时候,被看青的(我们老家被众人推选出来专门看管庄稼不让受到人畜损害的人)老汉发现了,被他一路狂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到躲进了一间废弃的小屋,总算没被抓到。
不过我觉得好玩儿的是,无论是谁,追赶偷庄稼的小孩子时,从来不会怀疑到我家头上。因为在他们眼里,我们姊妹几个是教书先生家的乖孩子,决不可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偷鸡摸狗。
我曾经无数次听到有人在我妈面前夸奖:“你看你们家几个小孩,多好,不打仗不磨牙(就是吵闹的意思),又干净,还又晓得好歹!”每每看到我妈此时一脸自豪的样子,我就忍不住的想笑。
偷这些给猪吃的东西需要小心,人吃的却是大不一样。因为我们可以就地消灭!
其实我们家不管是麦子还是黄豆玉米,十里八村看到的都夸。首先是我妈用心,其次我们几个在外面虽然胡来,但回到家里妈妈让播种就播种,让追肥就追肥,让锄地就锄地,所以我们家的庄稼的长势永远是整个村子里最喜人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还是会在这些东西将熟未熟的时候,便开始了我们的偷猎行动。
如果是麦子,我们用镰刀一搂一把,拿到事先准备好的干树枝前,点上火来烤。等到麦芒被烧秃了,拿过来在手里面一搓,外面的壳和麦粒自然就分了家。再然后呢,撅着小嘴儿轻轻一吹,壳子飘飘悠悠四散而下,手里便只剩下了透着香气且青碧如玉的麦粒。于是一口吞下,大嚼特嚼。那个香味,那个劲道,实在是妙不可言。
吃完了,我们还要彼此嘲笑对方一嘴的黑胡子,然后开开心心跑到小河边,把脸和手洗干净,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黄豆更简单。一棵一棵的连根拨起,然后把它们集中起来,点火任它烧。等火熄灭了,拿个小树枝在一堆灰烬中拨拉来拨拉去,找出一个个黄豆角来,要么搓,要么直接剥皮,把豆取出来就可以吃了。
吃完麦或者豆,我们偶尔也是不忘要消灭罪证的。但是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都是任由残留的灰烬曝晒在蓝天之下,然后乐得听被偷的主人家扯着嗓门儿破口大骂,谁家害手爪的偷了她家的豆或麦子。
许多年以后,我也曾带着孩子烧过一回麦子给她吃,她的兴奋程度也不亚于我们当年的心情,但是若论及其中的野趣,距当年却实在是差得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