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了四年和自习室谈恋爱(上)
文\李药丸
大二的时候,有一天上午我比往常提前半小时回屋。一推开门,面对着电脑的舍友们齐刷刷的扭过头来,瞠目结舌的盯着我,把我吓了一激灵。尴尬了一会,楠总调侃说:“每天我们起床之前你就走了,中午就回来打个盹,晚上又是都睡了你才回来。好久没见过你穿着衣服睁着眼了。”还真是!我不好意思的咧咧嘴,又赶紧钻进被窝补觉。
我大学四年或多或少都是这样。除了回屋睡觉,去食堂吃饭,在学校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习室。大三下之前因为兼职工作繁忙,我没参加过任何学校的部门或社团,课也很少听,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在自习室里赶稿(其实这么紧张完全是因为太拖沓,总是分神去打游戏刷网页)。这之后又要准备考研,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在自习室里。我这个人娱乐也基本就是看书、追剧、打游戏,都不必踏出自习室的门槛。
如此一来,自习室就成了我大学四年最熟悉的地方,自习室里的人们也成了我最熟悉的人(除了舍友)。临近毕业,总想提笔记录点什么,这些自习室和自习者,自然是漏不过去的。
大一第一个学期东游西逛,没找到长呆的地方。年纪里统一安排的教五大教室不错,但是我去了又不学习,在埋头苦战高数的大家中间显得格格不入。教三时常有课;教四咖啡厅灯光很暗,说话的人也多。彼时的我脸皮也没厚到一杯饮料坐一天;主楼和图书馆虽好,但是又太远……还好这个学期工作不是很忙,课业也不重,很多时候就在宿舍将就了。
到了第二个学期工作压力陡然上个台阶,常常需要集中精力熬夜赶稿。但宿舍里十一点前是舍友大呼小叫酣战德玛西亚,十一点后又熄灯断电。当时我对工程制图这门“艺术”也迟迟不上道:构思各种视图本来就要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宿舍里的小桌子上还很难同时摆开图纸和种种绘图工具,我又手长脚长就更伸展不开,每次打开图纸都烦躁的不行。
再加上那个时候心态很不好。不喜欢自己的学校和专业,不想和舍友、同学多交流。只想赶紧找个清净地方接上网线,把自己兼职工作的局面打开,或者哪怕打游戏刷知乎逃避现实。总之,不得不离开宿舍去另寻地方。
我就这样来到久负盛名的教一通自。一进门我就认定:不可能有更理想的地方了。这个阶梯教室的窗户全部开在天井里,所以夏天不会像教五大教室那样变成蒸笼;电源方便;可以通宵;最动人的是,可以占座!按照“潜规则”,每人可以占住连着的两个位子,相当宽敞。
这样的宝地,已占据者当然不会白白拱手相让。我到这里时,正是3,4月份,毕业年级已不再需要位置,于是教室外面贴着不少转让启事,一个位子市价600~800。说实在的,对于当时已经不向家里要生活费的我来说,不便宜。但我当时大一,如果能一直用到大四毕业,其实也不算贵。
那些天我一边找个没人来的座位干我的事,一边纠结着要不要掏钱买下这么一块“不动产”。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我正在座位上埋头赶我的稿子,突然风风火火冲过来一位学姐。我连连抱歉,收拾东西准备挪窝,顺便构思措辞想打探一下“行情”。谁知我话还没说完,这位喜形于色的学姐,就用大概不该出现在自习室的高声调说:“哈哈我考上研了考上研了,这个位置送你了!来你起来一下我把我的书拿走!”
我差点就笑出了声,但是环视了一下周围那些已经花了大几百块,或者还“居无定所”的同学的目光,我觉着还是低调点好,闷声发大财嘛!赶紧低头帮学姐收拾东西,跟她一起把堆成山一样的考研参考书放在了门口的小车上。等一回来,立刻仿照别人在桌面上贴了一张“X院XXX占座,联系电话XXXXXXXXX,重占拼命!”的主权告示。
就这样,我从一个“佃户”变成了“自耕农”。正式开始了我的自习室盘踞生涯。
教一楼是经管院的楼。但是当时只有这个楼有通自,又只有一层的通自可以占座,所以同屋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我刚来的时候,右边的学姐是一位准备出国的法学生,后面的是一个每天爆肝准备转专业的经管院同学,左手边是一位桌子上摆满机械专业课本而在准备考公务员的学长。最神奇的是,我曾经在周围的一个桌子上发现过一套执业药师资格考试的辅导书,我记得我们学校没有相关专业啊!
每年到了在职研究生集训的时候,教室里还会走进一些中年人。有一个那段时间几乎天天来的大叔,看穿着是典型的小县城中年人。他跟旁边那些打扮入时的小姐姐坐在一起,反差很大。他几乎不去食堂吃饭,一到饭点就拿出馒头咸菜就着茶水啃(这个自习室里不禁吃喝)。大部分读在职的中年人,一般也就到8点钟就收拾收拾离开自习室了,他可能是唯一一个通宵的人。有几次真的跟那些和他孩子年龄一样的学生,一起奋战到二拨子的朝阳升起,第二天早上我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在座位上揉着被皱纹包围的眼眶。
自习室里面当然是认真学习的人居多。自习室里见到的考研党,我大多一年后又在校园里见到了已经身为研究生的他们,估计剩下的人是考外校成功了吧。
我常常奋战到通自只剩自己一个。只有一个同学大概跟我不相上下,有时甚至直接通宵不回去了(我不喜欢通宵,已经拖到凌晨三点也愿意回宿舍睡一会)。这位男生微胖,其貌不扬,很少摆出电脑,就是拿着书一页一页的看,提笔在稿纸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后来我走过教三人文院的展板才知道,这是位发了不少论文的法学大牛,保研去了政法大学。这样的同学在我们那屋不少,比如后来转专业进入我们班的一灯大师(当然一灯大师很帅),还有其他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努力而认真的同学。和他们比,我在通自只能算是摆忙和作秀。
除了学习工作之外,当然还有别的事。我这种比较屌丝的人当然也就只能看看书、追追剧、打打游戏。情侣们就另有一番趣味。我的座位离窗户不远,有一年深秋突然一阵冷风从窗户杀了进来,把我激出一阵寒颤。只见旁边的学长抖搂了一下衣服,披在了身旁女朋友的身上,本单身狗登时感觉又一股寒意来袭……后来聊天我才知道两人差了一届,于是相约考研,一起留在这儿。第二年,我在快递蓝房子又看到了牵着手的他俩。
另一对情侣也给我印象很深。他们之间聊天总是用一种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也许根本不是汉语?),而且经常吵架。一般剧情是这样的: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突然就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不对付,然后就摔门到外面爆发激烈的争吵。后来我发现男生正在刷题准备考研,但女生并不跟他一起看辅导书,从打扮上来看似乎是在实习准备工作了。从男生辅导书摆上桌的那时起,他们的争吵似乎少了一些。我不知道后来他们俩怎么样了。他们可能是用陌生的语言演绎了一遍我们早已熟悉情节的校园爱情故事,结局也许是分离?也许是妥协?也许是峰回路转?自习室在人间,自然免不了折射百态。
放假的时候,保洁阿姨不会清场,但是还是会收拾一下。有一个学期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本来教室里的电源是只在墙壁上的,远离墙壁的同学用电全靠自己用接线板接,有不少人是一个接一个接线板延长过去才能用上电。但是这个学期有的人已经毕业走了,保洁阿姨又把实在乱的不像样的接线板们统一收到了一边。这下可麻烦了。
我看周围一群面面相觑的同学,搓搓手,得了,谁叫我是学电气的呢。撸胳膊挽袖子从乱线团里分出了插线板,从新按照插线板的归属和每个人的座位,布线连接。十分钟后我们这一块就恢复了供电,周围人啧啧称奇,不愧是学电气的!我哭笑不得,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规划、设计、施工,完成了人生中第一个220V配电项目。
到了大三下,学校要把这几个通自收回挪作他用了,通知我们要彻底清场。说实在的当时我是非常沮丧的,呆了这么长时间,马上要考研了,正是用得上的时候,怎么偏偏就清场了!屋子里很多同学都很气愤,大家写联名信向学校反映:本来学校里就没什么地方可供通宵自习,一到期末考试或考研的时候就处处爆满。我们想要努力学习为什么学校就不能支持一下呢?联名信当然是石沉大海了,毕竟你有没有地方学习,跟学校领导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只好收拾东西离开。
你在这个自习室流过汗流过泪,感受过孤独也认识了新朋友,突然有一天你就这样被轰走了。你在这把工作搞出了名堂,确定了自己以后的道路,把自己破碎的心脏和大脑组装的差不多了,突然间这个容留和陪伴你成长的地方,要跟你毫无瓜葛了。离开的时候我很难受,就像正谈着一场已经能看到新起点的恋爱,突然就被硬掰开了。
我就这样重新陷入漂泊,开始重新搜寻一个能让我栖居的地方。这件事还很紧迫,因为我要开始准备考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