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女士

“周染,我们好不容易把案子破了,今天得好好庆祝下!”

“吴双,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来干杯!”

周染没动,他望着手悬在半空中举起啤酒杯的吴双,摇摇头说:

“十年前你妻子出事的那场车祸,肇事者就是嫌疑人和他妻子。”

“你是怎么查到的?当时我们在郊外,四周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证人,我没看到车牌,也没看到他们长什么样。”吴双的眼神又黯淡下来,大概是因为说起了十年前发生的那场车祸。当时他跟妻子还有女儿都在车里,被一辆疾速行驶的汽车从侧面撞上。吴双和女儿受了轻伤,妻子受了重伤。

由于肇事者的逃逸,吴双过了很久才把妻子送进医院,但那时已经太晚了。

“那辆肇事车停在他们名下的车库里,因为害怕留下记录所以没去修理。这次我们通过搜查发现了那辆车,在车头上化验出你妻子的血迹。”

周染颇为遗憾地接着说:“车库就在离你三公里远的地方。”

“真该死。”

“我还查到双双其实是你的女儿。真的很不可思议,是她认出了嫌疑人吗?”

“不,是嫌疑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了她。你敢相信么,嫌疑人是双双的大学老师,他说他打算离婚跟双双在一起。”

“所以你让双双去色诱嫌疑人,唆使嫌疑人给妻子下毒。但嫌疑人是很厉害的化学老师,能够把妻子的死亡症状伪造成心脏骤停。于是你又在停尸房里制造他妻子没死的假象,让嫌疑人承受巨大的心理压力,逼迫他承认罪行。”

“你在说什么呢?他已经承认是自己杀了妻子。”

“是他下的毒没错,但这个时候,恐怕他也已经心脏骤停了。”

“他是罪有应得。十年前,他们两人都在车上。只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有一点点良心的话,我妻子就不会死,但他们却见死不救。”

“你应该把事情说出来,而不是做这种报复行为。”

“我可没有报复谁。你这些都是推测,有证据吗?”

“没有,但木头女士有话要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往酒吧深处望去,一个怀里抱着木头的老女人坐在那里。

主管摘下VR眼镜,除掉辅助设备,努力瞪了瞪眼睛,大概还没有完全从虚拟的世界里走出来。这是公司新开发的一款跟虚拟现实沾边的推理破案游戏,目前在内测阶段。主管清了清喉咙,望着对面坐立不安的周染。

“你这个案件太复杂,我都被你搞得有点晕,反转太多次了。”

“张经理,推理破案的游戏,通过不断的反转才能吸引住用户。”

“但你现在这个太复杂。一会儿下毒,一会儿诈尸,最后发现是父女联手的报复,太刻意了。你回去再改改,把难度系数调低一点,不要弄得太小众。”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这个项目跳票快半年了,你就不想想是什么原因?”

周染点点头,起身离开。他知道再辩下去也没有意义。这是周染的第二十次修改,每一次都是在让步,他甚至想过放弃。

“等一下,那个酒馆里的木头女士有什么作用?我发现她好像对剧情没有任何帮助。”

“噢,她是那种符号化人物,具有象征意义。”

“嗨,改掉!给你一个星期时间。”

周染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关上门,忍住自己掀桌的冲动。因为每个办公室的顶部都装有一个监控摄像头,是公司最大化员工效率想出来的办法。但周染可以在内心怒吼,去他妈的不改了,至少是今晚不改。

周染打算今晚出去散心,骑上自己的哈雷,在这座城市里上坡下坡,虎虎生风。他那辆哈雷与电影《终结者2》里面施瓦辛格的座驾一模一样,叫肥仔。这跟周染的身材有些出入,他是一个很瘦削的男人。

周染来到交通酒馆,他是熟客,这地方也是他设计的游戏里面酒馆的原型。交通酒馆呈一个十字路口形状,吧台在中央类似于岗亭。周染坐在吧台旁,招呼他的也是老朋友吴双。没错,周染直接把他的名字用到了游戏里。

两人很有默契,就像游戏里周染跟吴双这组搭档。不忙的时候吴双会跟周染玩魔方比赛,看谁先把一个打乱的魔方复原。两人乐此不疲,能玩整整一晚上。周染觉得,在这3×3、红橙绿蓝白黄六种颜色的魔方里面,蕴藏着有关世界的秘密。

原先这个细节也被设计到了游戏里面,只不过在第一次修改时就被拿掉了。

“又要改?”

“他故意的!他就是个——”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放弃吧,你都花了这么多心思。”

“是啊,总不能放弃。不管了,晚上等你下班,我们去涂鸦街飙车?”

“好啊,那我先去招呼别的客人。”

吴双在吧台上放了一个魔方,走了。

周染是做游戏的,生活上就是宅男一个。他喜欢自己跟自己玩,所以魔方非常适合他。起初公司把VR游戏业务派给他的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会做一款软色情打擦边球的游戏,福泽大众——当然主要是这样的游戏有市场,回本也快。至于悬疑烧脑的推理游戏,说不定都没几个人能过关。但周染执意要做,且越挫越勇。从第一版到现在这版,几乎是改了个面目全非,仅保留下来两个主人公跟木头女士。

有关木头女士的修改意见今天算正式提出了。周染得做出修改,至少要改得跟主要情节有关系。她的设定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女人,像个神婆一样成天抱着根木头,这该怎么跟情节有关?周染玩着魔方,嘴上口口声声说不管了不管了,思绪还是跑到游戏里。

木头女士不是真名,是旁人给她取的外号。她原先是当地木头厂的老板娘,一场大火把木头厂烧得一干二净,老公和三个孩子都葬身火海,只有木头女士独活了下来。

木头女士和她悲惨的身世背景,是周染有一天晚上做梦梦到的。他觉得不可思议,就放到了游戏里。心里默念,希望另一个世界——也就是虚拟世界里的木头女士不要埋怨他。那场大火以后,木头女士从木头厂的残骸里捡起了一小截木头,天天抱在怀里,显然神经有些不正常。大家都可怜她,同情她的遭遇,经常会有人在酒馆里请她喝酒,和她聊天解闷。

木头女士总是跟好心人讲:“我的木头有话要说。”久而久之,大家也就离得远远的。至于木头厂起火的原因大家众说纷纭,周染设计的官方原因是来自上天的怒火,闪电劈到木头厂引发的。当然这些都是彩蛋剧情,你要是不上前和木头女士攀谈,便不会知道这些事情。

应该给木头女士设计一些超自然能力,比如真的能未卜先知,你要是去请教她就跟开了金手指一样。木头女士是周染非常喜爱的一个人物,既然是在睡梦中梦到的,可以说是完全超脱于现实创造出来的一个人物。周染觉得这很了不起,结果却被平庸的主管说得一文不值。

周染越想越气,慢慢旋紧油门。涂鸦街是民间意义上的称呼,实质上是一排烂尾楼,立于城市的边缘地带。这些烂尾楼建造的四四方方,基本架构都已经完成。它们已经在这里烂尾了很多很多年,奇迹的是并没有被推倒盖别的东西。究其缘由,涂鸦街地处两区交界,双方政府都扯皮说不关自己的事,就变为一个类似于无主之地的存在。

涂鸦街白天没什么人,一到夜晚就变得热闹非常。涂鸦的,飙车的,玩极限运动的,全部汇聚到这里,像是参加盛大的晚会。周染每次来这里都会觉得,烂尾楼仿佛是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永远都不会烂掉。

周染总喜欢来涂鸦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他看上了一个来这里涂鸦的女孩,别人都叫她木头。好吧木头女士这个原创人物还是有点借鉴的。

但以前真的只是看上了,仿佛涂鸦街的顶部也装有监控摄像头,只能心里跌宕起伏。因为木头坐在别人的摩托车后面,她男朋友高大威猛,手臂有周染的大腿粗。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永远是一身机车皮衣打扮,脑袋上的黑头盔从未拿下来过,由此没人看到过他的脸。

木头是很酷的女孩,她脸型长得很正,古铜色皮肤,辫了脏辫,还纹了句话在后背。周染一直没看清也没法问,但今晚或许有这么个机会。

周染注意到今晚的木头是一个人。她吊着绳索于空中进行喷绘,在一幢从未有过涂鸦的方形建筑上作画,不让别的涂鸦者碰,说整栋建筑都是她的一个作品。周染看得出神,他觉得木头干的事情自己好熟悉。但他说不准,一直在旁边犹豫不决。

“看啥,上啊。”

“她男朋友知道了可不得把我——”

“帮你打听过了,据说两人已经分手了。”

吴双一番话让周染吃了个定心丸。他顺着楼梯爬到顶上,看到木头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木头见有人来,抬了抬眼皮看到周染,以为他也是搞涂鸦的,就嘱咐他不要在这幢建筑上弄,声音里带着狠劲。

“我不是来涂鸦的,你——需要有人送你回去吗?”

“你?骑摩托的?”

“真的,你不信跟我下去看。”

木头没理会周染,兀自走了。她跨上朋友的摩托,一骑绝尘。周染望着远去的背影,微微叹口气。吴双赶忙过来给他打气,宽慰他第一次见面难免会有些不愉快。

“我觉得我好失败,做什么都不行。”

“别瞎想,他们不懂欣赏你。再说,玩这个你肯定比他们厉害。”

吴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魔方,递到周染面前。

那晚过去后,周染又把所有精力投入到VR游戏的制作当中,准确说是修改当中。但这一次他决定不听从主管的要求,而是打算越级汇报——这在公司里是很危险的举动,一旦失败就面临被开除——因为办公室顶部的监控摄像头会记录下一切。但周染深知,主管是故意打压他的作品,无论他怎么修改都不会通过。

周染拿着修改好的VR游戏敲响了创意总监的门。创意总监神龙见首不见尾,此前两人都从未见过。周染打听到了他的行程,哪段时间他会在公司,呆多久。这段时间对周染来说弥足珍贵,机不可失。

而这次修改周染不仅没有让复杂的剧情简单化,还引入了木头女士的故事,变为一个双线剧情。他自认为,玩家会对木头厂着火的原因产生兴趣,从而展开调查。

创意总监背对着进来的周染,他陷在旋转椅里,要不是发出声响周染会以为自己搞错了创意总监的行程,房间里没人。可当创意总监转过来的时候,周染看到了一张来自主管的脸。

“周染你消息挺灵通啊,知道我升总监了?”

“对对,恭喜恭喜。那——”

“原来的总监他辞职了,不太清楚他的事。”

两人一阵寒暄,很快便没有话讲。主管,哦不是总监盯着他手里的VR眼镜跟辅助设备,含义不言自明。周染只得把东西奉上,坦白说自己是来给总监看最新修改的项目成果,希望会令总监满意。

结局自然是一顿臭骂,总监玩了一半便把眼镜狠狠地摘掉,摔在桌上。

“什么玩意儿?你改哪里了?还越改越复杂?”

“不是,张总监我觉得有些东西最好能够保留,说不定用户喜欢。”

“你不要在这里搞发明创造行不行?你上帝啊在这里创世纪?简单粗暴直接明了,用户喜欢的是这种,最好再加一点软色情软暴力,不要搞得那么复杂。做减法!懂吗?”

“可是悬疑惊悚的游戏就是要有点神秘性。”

总监僵住,意外周染还进一步地反驳自己。随后他表情与身体都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悠悠地说道:

“你今天本打算是来找别人的吧?想越级汇报这件事?”

“没有没有。”

总监指指天花板顶部的监控摄像头,说:

“最近消失的人很多,你小心一点。”

周染蔫着头离开了总监办公室。他回到办公室,恨不得要把头皮给抓下来。原先的创意总监跟主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是他力排众议批准了周染这个项目,并鼓励周染好好去创造,去发现自己。但此刻周染却荒唐地发现,自己甚至都没有亲眼见过总监,也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了公司。周染只知道他的姓名,两人一直保持着邮件沟通。

现在他辞职了,公司理所应当会换上一个新的总监。但没有公布任何信息,就像是一个零件坏了换一个新的,显得很没有人情味。而且周染更加孤立无援,他感到手足无措,这个公司渐渐也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地。就像新总监说的那样,周染理应小心一点。

但周染却在楼下见到了木头。

“嗨,我们昨晚在涂鸦街那里见过。”

木头没理会周染,依旧保持抬头姿势,望着周染所属公司的大楼。周染也顺着方向望过去,看到木头似乎是望向总监的办公室。

“你是在等人吗?”

“等我男朋友。”

“你男朋友叫什么?在这里上班吗?我也在这里上班,我可以帮你找他。”

“董阿。”

“啊?”

“董阿,阿旁宫的阿。”

下午的交通酒馆顾客稀少,周染拉着木头在吧台旁坐下。吴双看到两人出现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招呼了他们。周染介绍两人认识,邀请吴双也来听这个诡异的消息。

“董阿是我们公司原来的创意总监,但在今天之前他就已经辞职了。”

“他失踪了,我一直都联系不上他。”

“该不会是你们俩吵架了吧?”吴双插嘴问道。

“吵架也用不着辞职吧,他有留下什么信息给你吗?”

木头摇摇头,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董阿什么都没有留下,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存在着语焉不详。为今之计是木头提出来的,她希望周染能够帮助自己去寻找董阿。

“你知不知道他常去什么地方?喜欢在哪里出没?如果要找的话也要有针对性。我就担心万一他已经不在这个城市了,那就——”

“不会的,他说过,他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吴双挤眉弄眼,让周染无论如何也要陪木头找一找。

原因很简单,他认为木头跟董阿就是情侣吵架闹分手,董阿故意躲着木头。找是不可能找到的,大海捞针的事情谈何容易。但只要周染陪木头找一找,度过这个艰难时期,女人就会移情周染,这不是他最想看到的事情么。

周染骑摩托载着木头,两人上坡下坡,虎虎生风。木头告诉周染,董阿并没有固定常出没的地方,他们只能穿过一个又一个区,经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如同扫雷一般,一点点确认董阿不存在于哪些地方。

周染对董阿也存在着复杂的情绪:如果找不到的话,他的游戏项目八成会被腰斩;如果找到的话,身后的木头八成会离开周染。

“他在工作中是什么样的人?”

“他很少来公司,所以我们接触不多。对了,他会要求每个办公室都装有监控摄像头。”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你们这样做是为什么?”

确实不符合常理,就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监视,令你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但到目前为止,周染也没有听说公司哪个人因为办公室里的不雅行为而被开除。董阿强制要求每个办公室装有监控摄像头,或许和他的经历有关,他也曾处在那样一个公司里。至少周染现在还可以忍受,至少他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游戏,在那段时间里遁入虚拟世界。

到了晚上,周染会带着木头去涂鸦街。这是两人有最多共同话题的地方,也是周染第一次真正遇见董阿的地方。谁能想到,那个高大健壮如雕塑般的男友,居然是批准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力的创意总监。也许董阿本身就自带神秘光环,他从没有把头盔摘下来,没人清楚面具后面的那张脸。

周染只得求助木头,他好奇董阿为什么会一直戴着面具。

“你看到那边的长坡了吗?”

“他想要——飞过去?”周染连说带比划。

“对,他说他要从坡上飞起来,所以一直在练习。”

“类似于驾驶摩托车飞跃黄河,对吧?”

“是的。”

周染仔细望着远处的长坡,心想要从那上面驾驶摩托车开足马力飞起来,确实是非常高危险的动作,一直保持戴头盔的习惯很有必要。同时周染转念一想,长坡的另一面有什么呢?他没听任何人说过,从自己这个角度望出去也看不到。就算另一面是水帘洞,是新世界又能如何?仍旧是这座城市的某一处而已,为了体验这个搭上性命可要不得。

“长坡的对面有什么?”

“这你要问飞过去的人了。”

“董阿会不会已经飞过去了?”

木头没说话,她又在那幢方形建筑上经营自己的涂鸦艺术。目前已经完成了一大半,把建筑涂得五颜六色。周染见冷场了便有些无聊,他坐在建筑顶上,从口袋里掏出魔方,自己跟自己比赛。逼迫自己从一分钟,到三十秒,二十秒,甚至是在十秒钟的时间,把六种打乱的颜色复原完毕。

周染终于做到了。他舒心地喘口气,把额头上的汗擦擦干净,这才注意到木头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好久。她穿着深蓝色的工装裤,浑身都是各种颜料,像是被打乱的魔方。

“干嘛?你想学?有诀窍的。”

木头摇摇头,让周染把自己送回家,离开前她向周染表示感谢,感谢周染花这么多天陪伴自己,陪伴自己找寻一个不可能找到的人。这听上去,怎么都像是在发好人卡。

“明天不找了吗?我们还有两个区没去过呢。”

“不去了,他应该已经消失了。”

“别灰心啊,我觉得我们还可以——”

木头打断了周染的努力,她问周染,是不是隐瞒了跟董阿有关的事情。

周染见瞒不住了,索性一五一十地告诉木头,况且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喜欢上司的女朋友,上司又帮过自己,这令他感到尴尬。

周染还承认,在游戏设计里他已经越走越偏,一场尸体引发的谜案已经不是关键,倒是木头女士反客为主。周染想要让玩家去关注那场大火,为什么把木头厂烧得一根不剩,为什么只有木头女士独活了下来,以及这个小镇背后的故事。

“小镇背后有什么故事?”

“其实小镇是一个试验田,是一个环境模拟,一切都是被操纵好的。”

“要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游戏里的人物应该会很难过吧?”

“他们又没有生命,他们只是一堆数据,数据是没有感情的。”

“不一定。”

当晚周染回到家后,便把游戏散布到网络上。

周染用的招数叫监守自盗。当初公司的数据防火墙由他设计而成,冥冥中自有天意,他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一个后门。于是周染通过后门,制造出公司被黑客袭击的假象,同时他又在第一时间内通过官方发声,呼吁广大用户不要下载未经许可的泄露出来的绝密游戏。这反而激发了众人的好奇心,下载量节节攀升,变成街头巷尾人们常议论的话题。

那场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镇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这种手法倒是很像游戏里警官父亲与女儿的联手:先是诱惑他人犯罪,再通过控制全局,让罪犯吞下罪恶的苦果。

情形已经完全失控。总监把周染叫到办公室,咬牙切齿地说:

“我知道是你干的。”

“张总监,你有证据吗?”

“你!”

总监喝了一口茶,放下指着周染的手。他狂狷邪魅地笑了一下,表示病毒早晚都会被杀死的。该游戏已经被列为盗版游戏,很快就会有正版游戏来取代它。简单的情节,好看的画面,性感的角色,热血的特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个粗粝的,杂乱不堪又简陋的世界。

“那走着瞧吧。”

周染说完便离开了办公室。楼下停着肥仔,他要去散散心。黄昏将近,黑夜就要来临了,彼时涂鸦街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那里。虽然今天木头不跟自己相约去找董阿,但他知道去涂鸦街便可以见到她。

更何况在两天以后,总监会被诊断出心脏骤停。

周染见到了木头,她正在给自己的涂鸦作品做最后一点修缮。周染仰起头,任何人都不难猜到,面前的这个方形建筑被木头喷绘成了一个打乱的魔方。

“难怪你看到我玩魔方会那么惊讶。”

“董阿在走之前留了一句话,他说魔方已经被打乱了。”

两人望着巨大的魔方,红橙绿蓝白黄六种颜色犹如跳交谊舞的海洋,交织在一起。周染心里默想,自己没准跟董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魔方,木头,如此巧合的重叠绝不是偶然。他故意引导自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去盛开,去绽放。如同一道闪电,击中盛极一时的木头厂,引发熊熊大火。

“你想去长坡的对面看一看吗?”

“周染,那里很危险。”

“危险?我已经没有什么危险好怕的了。”

“你觉得董阿会在长坡的对面吗?”

周染抬起头,仰望天空。今晚的月亮很圆,没有任何征兆地看着自己。他不想再做更多思考,只想跨上肥仔,旋钮钥匙,面对长坡,做冲刺准备。木头也跨上车,双手环抱住周染,紧紧贴住。周染问她准备好了没有,木头点点头。

就在周染准备把头盔合上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木头,你背上是不是有一行纹身?纹的是什么?”

“与火同行。”

“果然是这样,我们出发吧。”

周染拧紧油门,加大马力。肥仔在长坡上获得了极快的速度,眼看就要离开长坡,面对地心引力。尽管两人还不知道长坡的对面是什么,但两人隐约知道,长坡的对面会是董阿,会是新鲜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们。

董阿望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安装包在那一刻变作100%,下载完成。

长坡外的世界已经下载好了,周染跟木头暂时就不会起疑心。他们会成功飞跃长坡,抵达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镇。有山有水有森林,就像周染在游戏里设计的那样。

董阿起身左右看看,身边已经没人,身后也没有电脑屏幕的亮光。他处在一个存放着成百上千台电脑的巨型办公室里,每个人所占的位置,就像是刀工精准的大厨切土豆丝一样窄得可怜。董阿在位置上除了电脑之外只放了一个魔方,并在隔板上贴着电影《终结者2》的海报,那是他最喜欢的电影,即使过去多少年都没有变。但董阿身形瘦削也不爱运动,想要变得跟施瓦辛格一样魁梧健壮就有些困难。

所幸,他可以在虚拟世界里获得任何他想拥有的体格。

漫漫长夜,董阿在这里可以无所顾忌地进行工作。下面,他就要开始着手涂鸦街的改造了。不能因为这地方位于地图边缘就偷工减料,也不能总拿两区交界这样的理由来忽悠那个世界里的人民。

董阿也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做这些事情,要是被人发现他潜入虚拟世界,那可是重大过失;要是被发现他帮助虚拟世界里的人建造又一个虚拟世界,组长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将他开除出项目组。但董阿克制不住兴奋,毕竟在成百上千个虚拟世界里,只有经他维护跟升级的虚拟世界产生了独立意识,能够自主进行创造。而董阿只是把一条旧闻和一个玩具嵌入了关键先生的梦里里。

木头厂大火的旧新闻,他爱不释手的魔方。

造物主可不好当。接下来他要进行数据平衡,比如那个新任总监,他太过头了,就像身体里的过敏反应。不过令董阿没想到的是,周染已经率先一步替自己除掉了他。除此之外,他需要给这个世界植入一些欢快的元素,有趣的事情。董阿借鉴真实世界里的历史,发现举行大型活动是最好不过的。奥运会,世界杯,现在时髦电子竞技,他完全可以把这些东西放进去。他还记得第一天来上班时,组长跟大伙说的:

“我们这个工作任重道远。只有模拟出最优秀最完美的社会模型,才能让人类的未来更加美好。你们面前虽然只有一台电脑,但其实是整个世界,是一个完整生态的培养皿。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把握,毕竟在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坚持到最后。”

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走出实验室,其余人都会累死在创造世界的道路上。

这听上去很残酷且没有报酬,但报名者云集,还需要经过层层筛选。能坐在这间巨型办公室里的,无不是社会各界精英。毕竟谁不渴望创造属于自己的世界?谁又不渴望完全掌握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目前董阿已经走在很多人前面了。他通过潜入虚拟世界并植入记忆,来帮助虚拟世界里的人进行发明创造。这次诞生的是游戏也许显得微不足道,但如果是政客,商人,艺术家,没准就能开辟出新的社会模型,一个我们未曾知道、未曾听闻过的社会模型。那里不会有战争,不会有灾难,不会有阴暗,不会有恐慌。

也不会有从天而降众说纷纭的大火,把董阿家的木头厂烧得一干二净,只有他自己独活了下来。

董阿喝了一口咖啡,他重又把木头抱在怀里,作为取暖工具。这时,他发现头顶上方来回移动的监控摄像头就要到自己这里了。他撇撇嘴,表情很不舒服。但为了工作,为了宏伟的蓝图,他觉得可以忍受。

董阿特别讨厌头顶上方的监控摄像头,这让他觉得自己像是活在培养皿里。

监控摄像头的背后是什么人呢?会不会是另一个世界?

董阿不去想这个问题,他相信自己活在真实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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