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婉和看着阮沁彤气定若闲地烹饪茶道,心中颇有几分不屑。作为一个女人,有几个可以忍受自己的夫君一再纳入新欢,作为周煜的女人,又有几个可以眼睁睁看着从前卑贱的女子爬到自己的头上?
虽然,她不知道今时今日的贵妃是何许人也,但是她曾经也从未在高门名媛中听到有苏沫这个名字。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她已经远嫁西南。一个人妇能够在丈夫犯下滔天大罪之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能高举贵妃之位,陈婉和不知道是苏沫给周煜下了什么迷药,还是周煜哪根筋不对了,做了这么一个滑天下之大稽的决定。
后来,她更陆续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谣言。这个苏沫,何止不是名门之后,她不过是曾经金曌宫中身份卑微的掌事宫女。之所以赐以苏姓,不过是周煜要利用她的身份做周寅的细作。这一次,陈婉和更不明白其中深意,周煜封她为贵妃的目的是什么——报恩?这个答案连她自己的都觉得可笑。虽然是自己的枕边人,可陈婉和可以感觉到,周煜那冻如冰雪的心,他会为谁有一丝仁慈感恩?她不信。
尽管如此,她不敢轻易非议敦贵妃的身份。任何一个嫔妃即便包括皇后,也不敢轻易提起那个名字,叫什么来着?她微微皱眉思虑,哦,对了——是果沫儿。
既然不过是个宫女,就算有皇上的一时迷惑那又如何?陈婉和不仅略显鄙夷地看着阮沁彤低垂的脸。心里还暗暗耻笑了一下那个高居凤座的菀宜芳。昔日甄皪也圣宠无边,不是照样被拉她下马?今日,这个果沫儿更是贱婢一名,她们两个人又在怕什么?
“妹妹思虑什么,这样出神”阮沁彤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好像看出了她眼底的猜忌。
陈婉和忙掩面微笑,收敛住眼中的不屑:“我哪能想什么出神,不过是见姐姐烹茶时的样子太美,太温婉柔和,不仅看得出神。”
“……”仅仅一个眼神,阮沁彤自然能看出她心里想什么。不过,她还有用处,如今与她反目也无益处。“妹妹若是喜欢,本宫大可调教你如何烹饪南周的茶道。”
陈婉和吐了吐舌头,这烹一次茶需要两个时辰的费神功夫,她宁愿多学两支满夷的舞蹈来讨好周煜:“姐姐还不知道婉和的性子,哪能做到姐姐这样出神入化的境界,这门手艺用来讨好皇上,妹妹是没这个能耐的。”
“茶道虽然繁琐,但意旨在修性敛心。火燃到合适可以煮水,水沸到几分可以烹茶,这都是教你观察入微的道理。”阮沁彤突然住了嘴,看着陈婉和明亮美丽的眼眸子却露出一片无知茫然的神态,心中不由暗叹对牛弹琴,“不过也是,人与人的性子原就不同,妹妹善歌舞,这个就是本宫的短处,你还是好好精修舞技的好。”
陈婉和咧嘴一笑:“姐姐说的可不是,这两日我又跟着舞师学了几支新舞,我还自己融合了一些满夷舞的精髓,就连舞师看了也说跳起来,别有风情。”
“舞技精金是好的,只是,”她斜飞了一眼陈婉和,“皇上有多久没去你的长春殿了?”
“……”一说到这个话题,陈婉和雪白的脸立时紫涨起来。她恨,恨周煜的凉薄。她入宫不过三个月光景,周煜就又纳了翼族的暮梓涵为嫔,位分远在她之上。如今不仅日日有宠,更有封妃的谣言。还有那个犯妇,有谋反嫌疑的侧室,竟然可以高居贵妃之位。她更恨这些狐狸精似的女人,蒙蔽了周煜的双眼,让她如此难堪。她忿忿道:“姐姐说的正是妹妹的伤心处。昔日皇上纳我进宫要封妃,前朝却反对,说我是身份低微的小户女儿,不登大雅之堂。还说我不过仗了满夷太妃细薄的血脉,只知用歌舞蛊惑皇上,如此,才只能落得一个丽姬的名分。”说着说着,陈婉和的眼眶微微泛红,“可如今,暮梓涵和苏沫这两个人又是什么高贵的身份?又是有什么贤德的才能?把我比过去也就罢了,如今却是连姐姐也——”她收住话语,阮沁彤却沉静如水地慢慢倒茶。茶水稳稳注入杯中,毫无半丝动摇。“姐姐好肚量,就咽得下这口气?”
阮沁彤轻轻家刚烹煮好的热茶端到陈婉和的手中:“喝口热茶,顺顺你的气。”她向来如霜的面容露出一丝清浅的淡笑,“都说帝王有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如今,皇上不过只有我们嫔妃十数人,你怎么就受不了了。”她自己也端起一杯,轻轻吹开那层薄薄透明的沫子,“你要知道,这后宫就如前朝,皇上看重的未必一定身份显贵的人,或者是德才兼备的。这个人,只要能成为皇上的心头好就好了。”
“姐姐,我们可要如何成为皇上的心头好?”陈婉和不解地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你的舞技,我的茶艺——这些都是皇上的心头好。不然你我也不能成为这里的女人。不过,这并非是皇上的最爱之物,至于那两人有什么本事成为皇上的心头好,那就要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不过是一些狐媚的法子,”陈婉和唾了一口,“难道我们也要效法?”
“若皇上喜好,又有何不可?”阮沁彤微微摇头,“我以为满夷的女子和暮梓涵一样,热情率性,所以才如此讨皇上欢心。可原来,你也和我们南州女子一样迂腐。”
“姐姐可是说错了,”陈婉和摇头,“满夷人崇尚天地人和,就是成家立业,也是天地为媒。”她脸微微泛起红潮,“若在满夷的故地香溪镇,每到春天,那里的竹林山坳,也时有野合的男女交媾。待到女子有孕,二人才回家见父母成亲的也不再少数。我不过是多读些南周的诗书,知道一些礼义廉耻罢了。”
“恩,”阮沁彤点头,“我从书上读过,翼族的女子大多也是如此,为自己选择夫婿。你还记得暮梓涵初入宫时的故事?”
“……记得!”陈婉和一脸不悦,“她被纳为嫔妃,竟然拒绝为皇上侍寝,说是要遵守翼族的规矩,在野外的圆月之夜,对歌对舞,才肯同床。”
“是啊,皇上虽然没有歌舞之艺,但也是屈就在御花园围了好大的幔子,不许旁人踏入。那夜里,我们只知道暮梓涵秽言淫语了一夜,却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让皇上沉迷的。可饶是如此不堪,皇上却爱重了她。”阮沁彤起身叹息,“我也曾大胆问过皇上,他却说,暮梓涵是翼族女儿,他们崇尚自然,认定天人合一,认为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结合才是真正的结合。皇上更说她率性自然,不掩饰不压抑自己的愉悦,这是后宫女子没有的可贵地方。”她叹气摇头,“这在你我眼中没有礼义廉耻的做法,却在皇上眼里视为可贵,你说,可不是成为他的心头好,才是最重要的地方?”
“那暮梓涵,太无耻下流——”陈婉和羞得满脸绯绯,语塞地只能咒骂,“皇上——皇上怎么就中了她的狐媚之术。”
“你怎么就这么放不开?”阮沁彤指着她的额头,“你们自小都不是习南周的礼仪长大,也不像我们,已经改不了的迂腐。你大可像暮梓涵一样,在皇上眼里也变得率性而为。
“姐姐你在说什么,”陈婉和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这可是要羞死人了,我到底也读过诗书,知道些廉耻。”
“就是后宫太多的人知道廉耻。曾经,就连皇上也因为南周礼仪,不肯多亲近女色。所以,来了一个暮梓涵,就让皇上物极必反,爱重了她。”她笑道,“若这后宫里,也不止一个暮梓涵,那新鲜劲自然就下去了。”她走进陈婉和,轻轻拍着她的肩头,“你别忘记了,你是太妃的族女,这也是皇上心头好的地方,有太妃这一脉为你作势,你还怕什么?”
“姐姐——”陈婉和瞪大了眼睛。
“我这样提点你,当然也是有为了自己的私心。”她摸着自己的便便大腹,“我如今伺候皇上不便,与其让别人狐媚,造成对这孩子的威胁,不如让你这个姐妹从中得利。不过,妹妹可是要认我这肚子里的孩子做干亲。”说着,她将陈婉和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姐姐,可不要唬我!”她笑开了颜,“我真的可以做小皇子的干娘吗?”
“只要妹妹他日得宠,不要本宫和这孩子就好了。”阮沁彤笑着退下手上硕大的祖母绿翡翠镯子,“这就当是姐姐给你的定物。”
“如此,”陈婉和拔下胸口透亮猫眼石坠子,“这是满夷的宝石,那年皇上纳我入宫赏赐的,我一直当做心头宝。现在,就当是干娘给小皇子的信物。”
“好——”阮沁彤将猫眼宝石握在手心,“我就替孩儿先收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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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个人可以牵制住暮梓涵?”陈婉和翩然退去,屏风后面终于闪现一个明黄的身影。
“皇后娘娘,”阮沁彤微微福身,“如今金曌宫里新人不多,无论是果沫儿还是暮梓涵都不能为我们所用,静妃、贤妃她们又不成大气。为今之计,也只能靠她。幸而,她的这副皮囊也不比暮梓涵逊色太多。”
“只怕她狭小的心胸不成大事。”菀宜芳冷哼,顺势坐在上位。阮沁彤用眼神,让下人撤去陈婉和用过的茶盅茶具,又拿了新的一套,重新开始烹煮。“沁彤妹妹,本宫知道你心思细腻,但如今,我们面前所遇到的困难,可远比当日面对一个甄皪要难得多。”
“妹妹明白,”阮沁彤微微点头,“如今,不仅有一个狐媚的暮梓涵,还有一个,深得皇上和太妃喜爱的苏沫。不,果沫儿!我们犹如腹背受敌。正是如此,我才要拉陈婉和入局,她可以牵制暮梓涵,而我们,则专心对付果沫儿。”
“恩——”菀宜芳略略点头,“你说的不错,果沫儿比当日的甄皪,确实要更谨小慎微,也更懂得自保,不易入我们的局。”
“皇后娘娘也不要高估了果沫儿。昔日,她曾入过我的局,若不是临时出现了皇上要派细作入西南,她只怕早已命丧九泉。”阮沁彤不屑道,“今时今日,虽然皇后娘娘您也说了,太妃都亲自提点您要关照她,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无坚不摧的。”
“妹妹这话,可有玄机?”菀宜芳侧目而问。
“皇后娘娘还记得,昔日甄皪为何惨败?”阮沁彤不动声色地搅动碧绿的茶水。
“她既不轻敌,也不大意,只是除了在我面前,于旁人太肆意跋扈,还有——”菀宜芳蹙眉道,“就是对皇上用情太深,太觊觎这后位。”
阮沁彤点头道:“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正是这些弱点,我们才可以让甄皪如此被废,长居冷巷,难道这个果沫儿就是不坏金身,没有丝毫破绽吗?”
“果沫儿的弱点?”菀宜芳寻思片刻,面色豁然开朗,“怎么会没有,她的师傅凤栖亭就起码是她最大的弱点。”
“皇后娘娘明鉴,旁人不清楚凤栖亭和敦贵妃的关系,但我们却再了解不过——”阮沁彤温婉柔美的面庞隐约浮现阴毒的微笑,“昔日也听过,果沫儿和这位女官亲近如母女,若她的师傅受到什么威胁,也难保这位敦贵妃不会出手就范。”
“你要怎么利用她们师徒这段关系?”菀宜芳有些困惑。
阮沁彤将新烹煮的茶端到菀宜芳面前道:“皇后娘娘忘记了吗,皇上最恨自己的嫔妃狐假虎威,利用他的宠爱,仗势欺人,甚至破坏规矩。”
“嗯——”她端起茶杯深吸一口气,“宸妃的茶艺又精进了不少。想来,这么难的茶道都可以被你学得出神入化,还能有什么事能难道你呢?”她轻轻拍了拍阮沁彤的手背,“你放心去做吧。万事,还有本宫这步后招。”
“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