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将离校的时候,寝室关于各自未来的生活这个话题,进行了一次深夜话谈。
室友A希望从事与专业对口的工作,室友B决定回到家乡安分度日,室友C为自己拿到的国企offer而感到得意,唯独我一个人,较为格格不入的,同他们说,也许我做一个自由撰稿人。
室友C说,真羡慕你,可我除了进入国企,没有别的出路。
室友B说,我们家族传统,我只能回去。
室友A说,说实话专业毕竟学了四年,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们语气落寞,神情难过,这其间,却带了一些自我安慰式的,无能为力的味道。
其实很多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多人的眼睛里,人生是一件这样雷同而简单的东西。
仿佛我们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奔赴一线城市或者回到家乡,拼命奋斗几年或者闲散度过几年,再恋爱结婚,相夫教子,平淡一生,就已经是足够完满了。
差别也只是在,更富裕或更贫穷。
可人生分明不是这样的,如同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之中广阔。
二十岁那一年,我在西藏度过了整个夏天。
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位朋友。
男孩已经不年轻,带着一只从越南捡回来的狗旅行,那已经是他第八次入藏。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寻找对方费了很多周折,八廓街的巷子弯弯绕绕,跟着高德地图找一家苍蝇面馆的我,几乎焦头烂额。
他和朋友们早早就在面店等我,浇了红油的牛肉面拥挤着摆在小桌上,令人垂涎。
肥虫早年间做过许多工作,卖过体力也卖过脑子,后来在厦门开了店,也有鼎盛时期,也赔过些钱。再之后,他开始旅行。
他先是骑着摩托车去了东南亚,一个国家接一个的跑,后来,在越南会安捡了只小奶狗,便带上小奶狗开始旅行。
我认识肥虫的时候,他开着辆破车,绕着中国跑了一整圈,吃住都在车里。
那只小奶狗已经长大,名叫双喜,亭亭玉立。
吃过饭后,我们一行去了肥虫朋友的店里,取一些明信片。
这几年在路上,肥虫做了个公众号记录生活,因为行文有趣,经历独特,关注者众多。这回这些明信片,便是要取了寄给那些读者们的。
「其实也没那么清高,接广告啊卖卖货,毕竟也要生活。」摆弄着明信片,肥虫和我们说。
时常他旅行的时候,在哪个地方发现了一些好玩儿的玩意,就会往公众号上放着卖,又满足了读者的购物欲,还能赚上些代购费,「互联网时代的摆地摊儿,懂吧。」
他笑笑,眉眼柔和。
一个差不多年纪的人,没有稳定的工作,没有稳定的房产和姑娘,看起来难免不够安稳。
我们总是忽略了更为关键的问题:到底何为安稳?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说是心安处,便是人生,大概是我以为的,对安稳最好的解释了。
无论是蜗居一隅或仗剑天涯,何处是心安,便是正确的活法。
于肥虫如此,于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前几天,我听肥虫说,马上要开始一段长途自驾的旅行。照例是带着小双喜,从西藏开始,穿过漫长的无人区,穿过戈壁与荒漠,去新疆,去内蒙,去俄罗斯,年末了,再回福建过个年。
「其实生活在路上,也不是多厉害或者困难的事。」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肥虫的时候,他这么和我说,「只是很多人把这样的想法,早早扼杀在还未被框住的童年时期了。」
「人生嘛,不是开心就好吗?」
「是啊,反正我们这一辈子,须臾几十载,于历史的长河中,不值一提。」
同我说这话的人,是个姑娘,名字叫做阿鹿,和我一般大。
认识她的那一天丽江大雨,我裹着头巾,透过夜晚的喧闹和人潮拥挤第一次看见她。她穿一条白色长裙,外面裹了个黑色的披风,帽檐很大,支着伞柄,笑得狡黠,像是个女巫。
她坐在我对面的路边台阶上写诗。
我一个没有忍住,便上去搭讪了。
那一年阿鹿还没满二十岁,扛着吉他,带着相机和画笔,退了学,来了丽江。
那时候的丽江已经不太好了,和所有人一样,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过来久住。她低着头笑,声音里有烟的味道,丽江还是那个丽江,只不过你们不再是当初的人罢了。
她带我去了一间名叫「江湖」的客栈。客栈里住了一群人,有一路流浪过来的民谣歌手,有远行才归的徒步者,有还未成年就离家出走的男孩,也有出版了十余本书的作家。
他们都太强烈了,不同的风格撞在一起,融合出避难所般的暖意。
阿鹿说,她是个艺术家。
那时她和自己的一些朋友一起,在做一个名字叫「野」的品牌,他们拍了很多册子,发行了很多周边,甚至写了几首歌来唱。
「人生原本就应该是这样,自由,原始,野蛮。」阿鹿摆弄着烟盒,面带不屑,「那么多的规则和桎梏,都是错的,全部。」
她弹琴给我听,低吟浅唱之间,是一些难以说清的无力。
「这条路可能会很难,也很远。」她和我说,「但我们不做不行的。」
认识阿鹿的那一年,我大学二年级,还在不断的摸索之中认识自己。
我逐渐的意识到,可能我需要的不是多么辉煌的光环,多么傲人的成就,我想亲近这个世界,被规则束缚之外的那一部分。
那个时候,我开始进行多段琐碎的旅行,在旅途中经历一些故事,从中得到一些关于生命的讯息。
那个时候,阿鹿短暂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后来我离开了丽江,直到很久之后,才再次见到她。
那几年,她游走在海岛和沙漠之间,行走了很多城市和村庄。
她剃了光头,穿黑色的袍子,赤脚奔跑在甘肃热烈又荒芜的土地上,回头笑的时候,男孩子一样的爽朗。
她们的摄影集子开始发行,卖得不错,自己设计的衣服也是。
我看着她,胡闹一般的生活,却弹琴歌唱,摄影画画,将从前扣在她们脑袋上怎么也摘不下来的「非主流」这样的词,逐渐的转变为「先锋」和「新锐」,我看见这些,如同看见她多年如一日的自由那样,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在上海,我和阿鹿又见了一面。
她还是那样,多动,爱闹,笑起来放肆而狡黠,仿佛什么时间啊经历,在她身上没有任何痕迹。
我们约在武康路的酒吧喝酒,我迟到了一会儿,进门时被她一瓶啤酒拦住,要我当众扒拉着门跳钢管才允许进。
说笑打闹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叫江湖的客栈里,所有的规则都被打破,没有一处受限。
她和我说,挺好的,人生就应当这样自由。
我点点头,觉得不能够更加赞同。
那一年,我们二十一岁。刚摆脱应试教育,即将把自己砸向社会的牢笼。而她将眼睛藏在偌大帽檐之下,早已经是洞悉一切的模样。
「我不上学,不工作,不伟大,没有关系。」她笑起来,「人生总有取舍,我选自由。」
那就,敬这自由人生吧。
我想起前些天,我去的那趟旅行。
旅行是机缘巧合得来的,那阵子参加了个旅行体验师的活动,碰巧被选上,于是便和同样的几位体验师一起,被送往巴厘岛。
同行的男孩子名字叫做不二,二十来岁,皮肤黝黑,是一位职业旅行家。
大学时,他休学,拿着积蓄一路坐火车,从国内去了欧洲。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他一直在路上。
这场旷日持久的旅行,他拍了照片,留下了文字,成为了之后,更好的继续自己旅行人生的一把重要砝码。
后来他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环游了东南亚,在海边生活,学习冲浪和潜水;再后来,我认识他之后,他已经是一名职业旅行体验师,工作的内容便是,旅行。
而从前,我其实并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职业存在。
在途中的那段日子,我们几人一起去了许多地方。
和我拿着手机自拍杆就出门的闲散状态不同,不二他每次都背着满满一背包的器材出门。
航拍器、运动相机,单反,拍立得……所有人都在玩乐的时候,他一个人扒拉着包摆弄机器,忙着拍摄视频和照片;夜里到了住处,朋友们音乐一开,啤酒一倒,就开始狂欢。唯独他一个人一张张内存卡往电脑里导,分类整理。
那模样在我眼里,甚至有一些滑稽。
可他说,每一段旅行,都得留下足够的素材,出来漂亮的作品,他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其实不轻松的。
所有人都在闹,唯独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都是爱玩的人,我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模样,甚至问不太出那句:你尽兴吗?
即便从他娴熟且不动声色地模样看来,他早已经习惯这种节奏。
不二一路已经去了五六十个国家,他和很多大企业合作,做出来一个又一个优秀的片子,受邀参加各种星光熠熠的活动,他还会继续走下去,在这样一个,有人仍旧迷茫无措,有人将要麻木不仁的年纪。
聊天的时候,我们笑话他,活得太过商业。
可他摆弄着手机,语气轻描淡写:开飞机不要钱呐,学跳伞不要钱呐,住酒店不要钱吗,学潜水不要钱吗。世界上好玩的东西那么多,不拼命去做怎么行啊。
他字字理所应当,倒显得我们过分讲究。
可不是吗,喜欢的事情就要去做。
说起职业,又不是只有医生老师公务员,二十来岁,容错率多高的一个年纪啊,这时都不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难道等到七十岁再试吗?
我不要,我要最尽兴和最快乐。
后来我终于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每天在云南的小镇醒来,推开窗户就是洱海。
我才终于明白,阿鹿说的那句话,「须臾几十载,与历史的长河中,不值一提」的真正意义。
她是在说,人生漫长,我只需要取悦我自己。
这个世界给年轻人的规矩太多了,堆砌在一旁,比踩着高跟鞋的姑娘还高。
我们既要知足常乐,又要野心勃勃;既要安分守己,又要出奇不意;既要清纯可心,又要情场撩人;既要淡泊名利,又要中产阶级。
我们疲于奔命,却做不到其中千分之一。
倒不如,只专注爱自己。
后来的那些年,我在路上遇见了百千位有趣的人,他们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追求,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撒欢了跑,秒秒钟都觉得过瘾。
他们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种人生存在,而我们,是手里握有选择权的人。
你想成为什么样子,便可以成为什么样子。
我们,全都是那独一无二的千种可能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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