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卷三: “罽宾国王买得一鸾,欲其鸣,不可致,饰金繁,飨珍馐,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睹影悲鸣,冲霄一奋而绝。”
距离《花千骨》开播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虽然我知道它时它已经播了20多集,但通过“土豆”补课时,我却瞬间落入了白子画的大坑里。于我而言,判断一个作品好坏与否的标准是它是否可以聚焦成一个点,这个点必须是集中的,如光束一般,迅速而有力度地撞击到我的内心。而白子画,显然就是《花千骨》的聚焦点。
在原著小说里,白子画出场较晚,但一出场便已是执掌长留百多年、实力六界第一的掌门尊上了。能做六界第一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然而超群的武力和智力值外,白子画真正让人畏惧之处在于他“无欲无求,看得比谁都长远都通透…………整个世上没有一件事是他在乎的,是对他重要的”。这样一位清冷傲岸的长留上仙,仿若一只青鸾,孤独地翱翔在天地之间。书中,白子画为花千骨所作出的不断改变,是推动整体情节发展的重要因素,因此,白子画当之无愧是全书的灵魂人物。
在电视剧翻拍改编时,对于白子画的出场定位做了比较大的调整。方出场的白子画虽然实力超群,却一再表现出了对长留掌门之位的抗拒,最后在师父严令下才成了候任掌门;同时,他还被师父告知命中有一生死劫,必须杀无赦才能自保。之后,白子画下山历练,遇到了已经十六岁的少女花千骨,二人之间生出了些许暧昧,以至于后来白子画在听到掌门训诫“戒情”之时那一抬眸,让人感觉到他似已隐约动情。
这样的改动,实际上是走了一个比较老旧的的编剧路子。对于编剧来说,这是最省事、也是危险性最小的做法,而观众也对这种早早发糖的做法喜闻乐见,但对于剧中白子画的人物形象来说,却造成了不可逆损伤。首先被削弱的是白子画的EQ,特别是他的政治手腕,这一点在后面的剧情中也得到了充分证实。其次是在一开始就将白子画性格中的可变性挑的太明,这就弱化了白子画后来为花千骨所做种种改变。其三用“生死劫”的预言和“一见钟情”代替了“日久生情”,彻底让白子画失去了原著中最令人畏惧之处。对于白子画的扮演者而言,在这样不利的开头下,如何准确还原原著中长留上仙的形象,这着实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值得庆幸的是,霍建华做到了,而且做得很成功。除了高颜值和贴合角色的造型外,霍建华最善于利用眼神和微表情去塑造人物。例如白子画自报家门的那个出场,霍建华紧蹙的眉头、深邃的眼神和紧闭的嘴唇,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最大程度地还原了原著中白子画的“无欲无求,比谁都看得长远通透”的品性特征,有了这样的定调,即便后来白子画的开局部分并不利于人物展开,却也减小了其对人物形象的进一步损害。
《花千骨》虽然是以女主的名字命名的,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以男主为核心和灵魂的故事,因此白子画的成败与否决定着全剧的成败。对于一个故事而言,有变化的人物才是最有味道、最耐看的,纵观全剧,变化最大的人物当属白子画。虽然为了迎合观众的需要,原著中很多隐晦的东西,特别是白子画的情感,在剧中都被显像化了。若说在原著中,读者还在为绝情池水伤疤发作前白子画是否爱花千骨而争论不休的话,那么在电视剧中这个问题显而易见——师父不但一直爱徒弟,而且还爱的无比深沉。在这里,霍建华虽然没有原著那样通过不爱到爱的不断改变,来推进人物触发戏剧动作的机会,但他巧妙地通过眼神和微表情,知微见著地展示出人物在对爱情的隐忍和压抑上做出的不断改变。对比白子画前期能够轻易压制住感情时淡漠如水中略带关心的神情、中期爱而不可说的隐忍压抑的神情,以及最后泛舟水上时毫无遮挡地表露着爱意的神情,不但取得了人物形象的丰满,也使他能够继续承担起原著中触发戏剧动作的灵魂作用。
《花千骨》的主线是白子画与花千骨的爱情,但在剧情呈现上,似乎只看到白子画在不断地努力,而花千骨却总是“缺席”。其实白子画追求的爱情模式类似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他培养花千骨,更多地是想将二人关系转化成在师徒名分之下的终身精神伴侣。剧中,白子画从一开始就对花千骨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虽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爱。其后,在得知花千骨就是自己生死劫的情况下,却还是收她为徒,尽自己全部力量去守护她。白子画的爱虽然从未宣之于口,却始终执着而自负,在妖神大战之前,他一直努力地在六界大爱和个人小爱中做着平衡。但在大爱和小爱上,花千骨却像一个任性的孩子。大爱与小爱不一定非得是对立,但当二者需要抉择时,爱情中的人该如何选择?在这个问题上,白子画选择的是先大爱后小爱,因为他追求的不是一时一刻的缱绻,而是永生永世的相守,所以,如果六界不复存在了,那小爱同样会灰飞烟灭。而花千骨呢,对这一点既没有明确概念,也不够有担当。在她这里,更多的是追求男女之间的小爱。她一直说只想做师父身边的小石子,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符合白子画的理想,可是她的种种作为,却显得她并不甘于精神恋爱,而总想更进一步。
其实,无论白子画的想法是否太过理想,但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形态,相爱的人会促成彼此精神的成长,也会尽力保全彼此的尊严。尽管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爱情会以反面形态——伤自尊的方式来体现。一个付出一切去爱她守护她的师父,突然一反常态地看着别人泼她绝情池水,将她逐去蛮荒,这可能吗?她对师父的疑心,直接导致东方彧卿稍一撺掇,她就不顾一切逃出蛮荒。花千骨一直说只相信师父,但剧中呈现出来的是她相信头脑简单的杀阡陌,相信满口谎言暗中策划一切将她逼入绝境的东方彧卿,甚至相信一直恨她陷害她的霓漫天,就是不相信师父白子画。作为白子画的徒弟和白子画选定的精神伴侣,花千骨既不能维护师门的尊严,也没有在精神上信任白子画,她的爱无所依凭。因此,无论从从现实还是从精神层面来考量,花千骨都不合格,在白子画竭尽全力去守护二人已有的爱情世界时,她却早已从中逃逸了。这种状态下再去审视白子画,便知道,他其实是还原了原著中那一只孤独地翱翔在天地之间的青鸾的形象。
花千骨之死对于白子画最大的打击,其实是花千骨用诅咒断绝了他殉情的念头。此时的白子画如同那只久在孤独中突然看到了镜中影像的青鸾——失去了精神伴侣,空有冠绝六界的实力,却只能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无人会意无人懂得,一个人,没有同类——于是,他崩溃了,像青鸾一样“一奋而绝”。
在全剧结尾处,删去了白子画突破十重天的情节,这对于白子画的完整人物形象构建,乃至于对全剧的精神价值,都是极大损害。白子画和花千骨最终在一起,只不过是成全了小情小爱,这充其量只是部分圆满。而白子画勘破生死劫,突破十重天,其意义在于白子画最终领悟到了大爱与小爱并不是只能择其一,而是相融共生的关系,也明白了到守护六界的意义不在于对与错,不在于应该或不应该,而在于发自内心的爱——因为爱她,也感受到她的爱,进一步感受到他们其实都爱六界,而她本身也是六界的一部分,于是,守护六界其实也是守护她,爱六界其实也是爱她。突破十重天,成就的是最好的白子画,同时也成就了全剧精神价值的最大升华,这才是全剧应该达到的最大的圆满,然,却被莫名删除了,只能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人生最是得意事,但见青鸾得自由。”《花千骨》是一个童话,白子画是童话中的童话。感谢霍建华,在那个迷惘的夏天,给了我一个完美的白子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