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长生殿外,雨越下越大。
黑云压城,无数个雨点撒满大地,似把一切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宫中局势亦如这天,阴雨密布,一念之下,陡起风云。
李俶自从李泌先生处得知张皇后已拿出李倓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证据,更坐实了李倓昨日杀皇弟之举是篡位的前奏,已被怒不可遏的父皇下令赐死,并让李公公带着鹤顶红毒酒去往建宁王府,亥时便行刑的危急态势后,更是心急如焚。
深知一刻也不能耽搁。
此时父皇明显偏信于张氏,并有意避见。
之前无奈之下,拜托李泌先生觐见,也是未能如愿。看来父皇这次已是铁了心。
雨还在下着。
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纵使触犯龙颜也要救倓儿。
李俶急急踏门而入,猛地推开内侍太监的阻拦,径直走到父皇面前,重重跪下恭敬行礼,恳求道:“父皇,儿臣请您开恩啊。”
唐肃宗见他不宣而入,面上已有不悦,知他是为李倓求情,便要赶他走。
“父皇,您就给倓儿一条生路吧。您是打他也好,骂他也好,把他贬为庶人也好,发配边关也好,您就留他一条性命吧。”李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再次恳求。
没想到得来的是唐肃宗的一句:“你还没有资格在我这儿放肆!”说罢转身,面上不耐之色更甚。
李俶立即向唐肃宗提及李倓在平定安史之乱的功劳,以期唐肃宗能念在倓儿的汗马功劳上而有所松动。
可唐肃宗先入为主,以己度人,一棍子打死李倓将平番之功定为谋权篡位的资本,言辞激烈地向李俶展示已有多本奏疏弹劾李倓的桩桩劣迹。
李俶知这是有人捏造而为,心中气愤焦急,跪着向前行了半步,极力保持冷静,对眼前突然而起的证据提出一番质疑,并强调唐肃宗皇后多次欲谋害倓儿,一心恳求唐肃宗明察。
唐肃宗见眼前桩桩件件都指向李倓,铁证如山,容不得他不信。刚愎自用的他早在心里坐实了他李倓谋权篡位的野心。
李俶见父皇如此激动,立马以自己的性命为倓儿作保,证明倓儿绝无大逆不道之心。
唐肃宗见李俶始终不相信事实,也听不进自己说的每句话,一心维护那逆子,更是生气,冷冷威胁道:“你的人头也是朕的!朕只是让你暂时保全一下。倘若你敢做出半点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朕一样要把你的人头取回来!”
这话语,字字诛心,劈头盖脸。
“来人,拖出去!”一声令下,唐肃宗已是很不耐烦。
两名太监把李俶从地上拖扶起来。
李俶顾不得过多思考唐肃宗的话,蓦地挣脱两名太监,面上隐隐有了怒意,眼睛直视唐肃宗:“父皇,虎毒不食子。”
情况危急,不能有一丝松懈。
李俶旋即痛心疾首地向唐肃宗提起因唐玄宗曾一日怒杀三子,令唐肃宗何其心惊胆寒,并希望以此为鉴,不要重蹈覆辙,言语中隐忍渐收,怒急之下,指责起唐肃宗的凉薄来。
唐肃宗似是不敢相信李俶此番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恼羞成怒,大声嘶吼着,抬手狠狠打了李俶一耳光。霎时,面上浮现清晰可见的血红手印,嘴角也溢出了鲜血,叫人心惊。
唐肃宗继续跟李俶怨愤数落道,李倓杀弟谋反,自己只是对他做出了相应的惩罚,他谋逆在先,怪不得自己。
李俶见唐肃宗油盐不进,始终要处死倓儿,怒极直言唐肃宗若是冤死倓儿,堪比昏君!
唐肃宗早已对李俶忍无可忍,大声呵斥着,狠狠一脚便将李俶踹在地上,并下令拿来鞭子鞭笞李俶。
暴怒的唐肃宗,对着李俶的后背,狠狠甩下一鞭子。李俶紧咬着牙关,不发一声,尽数承下……
七鞭后,见李俶仍无半分悔改之意,还大言不惭以死相谏,气得唐肃宗面目越发狰狞,又是四鞭,力道比之前更是重了几分。
李俶拼命隐忍,面上竟浮上了一丝冷笑。这笑让唐肃宗有些不解,讶异问他为何而笑。
只听李俶一字一句道来:“笑父皇贤明一世,糊涂一时。后时代的史书上,又多了一个杀死儿子的皇帝!”
唐肃宗恨极,又是一阵用力挥鞭霍霍向李俶。
鞭声和唐肃宗的呵斥声回荡在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的长生殿内。
李俶紧闭着双眼,似是极力强忍痛楚,他的心已坠至冰点。
唐肃宗似是用了蛮力,打得满头大汗,手终于停了下来。
绕到李俶面前,目光带有犀利,问道:“逆子,你可知错?”
“求父皇,饶了倓儿吧。”只见李俶缓缓抬起头,眼神坚定,再次为弟弟求情。
怒其冥顽不灵,唐肃宗下令对李俶施行杖刑。
殿内的鞭打声不绝于耳。
太监们,你们至于打得如此卖力么,肉眼可见的狰狞,真是让人心疼死了。那时的王真是可怜、弱小、无助…
只见李俶死死攥着拳头,咬紧牙关,拼命承受着鞭击杖击于身上的剧痛,此刻,似乎皮开肉绽已算不了什么,面对父皇的无情专断和一意孤行,才是让他痛心疾首,他不禁感慨道:“继续打吧,正好和倓儿一同赴黄泉。”
唐肃宗见他如此不争气,还出言讽刺自己,便下令将李俶往死里打。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击打在地面上,似是冲刷着世间的屈辱与悲愤。
杖声连绵不断,有名太监见李俶的背上渗出了骇人的血迹,人被打得似乎也难以动弹,心生不忍,出言替李俶求情。
李俶嘴里喃喃自语:“我疼,我疼。”
唐肃宗闻声,终是有些不忍,回头再次问道李俶可知错。
心痛难耐的李俶仿佛对唐肃宗的问询充耳不闻,身子颤抖着,一字一句说道:“我疼是心疼,疼我生在帝王家,竟还不如寻常百姓家一般有人情。”
本以为李俶会有所悔改,却还是这般令他气愤。唐肃宗再次下令狠狠杖击李俶。
李俶口里唤着父皇,挣扎着意欲起身,每动半分似乎都牵扯着身上的剧痛,只见他用尽全力,向唐肃宗一步一步爬去,直到触及唐肃宗的脚,便两手牢牢握住唐肃宗的脚踝,似乎这是唯一的希望。
嘴里仍提醒着唐肃宗,残酷现实下倓儿的危险境地,并希望父皇不要做出日后后悔之事。
他声泪俱下的一番恳求再恳求,他深知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要救弟弟,也只有自己才能救弟弟。他绝不能放弃弟弟。满目苍凉地诉说着自己生在帝王之家的无奈,以此希望能唤回父皇的一点父子亲情,以免让他做下错事。
纵使知道是触怒,是冒犯,也断不了他那颗誓死守护弟弟的心。他深知不论如何,他都不能退缩,无论以何种法子,他都定要求得父皇的原谅,哪怕直言痛击,哪怕有悖孝道。
亥时愈来愈近,杖声不止,哭诉不断。
痛,并清醒着。唐肃宗见李俶被打得皮开肉绽,却仍无半分悔改之意,失望至极。
李俶不得已搬出母亲与父皇和离之后对他所言,意欲用骨肉亲情温馨往事来换回唐肃宗对倓儿的一点仁爱眷顾之心。
痛诉着往日亲情,表明自己愿一力承担自己作为兄长却没监护好弟弟的过错的决心,这是他作为兄长的担当。那撕心裂肺的声声哭喊,称呼已由父皇变成了平常百姓家的称谓,只见他苦苦哀求:“这些都忘了吗,爹!”
这番言辞,既含了对糊涂父亲不念旧情的失望和寒心,还有对弟弟即将冤死的不甘不舍和痛心愤恨。
唐肃宗听着他的控诉,陷入了回忆,痛楚隐显,矛盾无措中挣脱了李俶,身形不稳,慌忙扶住椅子,大口喘息着。
李俶见双手落入虚空,只得急急哭唤着唐肃宗,一声一声又一声……
哭喊声声声催,唐肃宗耳边充斥着两种呼唤声。
唐肃宗回头望向李俶,神情难辨。
一旁的一名太监实在不忍看下去,出言相劝李俶向唐肃宗服软。
李俶仿佛听不见,看不见,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弟弟,还是要继续哀求父皇,直到可能为弟弟赢得一线生机。他奋力伸长手臂,意欲去抓住这个能决断倓儿一线生死的希望。
帏幔飘动,隔墙幽幽传来张氏的哭丧叫魂之声。
被其蒙蔽的唐肃宗闻声起立,缓步着自言自语了一番,拂去了升起的对倓儿的一点顾念不舍,嘴里大喊着:“逆子!”下了最终决断。
又是一番狠狠警告,威胁李俶若半分忤逆便夺其性命的无情之言。
只见唐肃宗歇斯底里地大声咆哮着,说不要看见李俶,并令人将李俶拖回广平王府。
李俶几乎万念俱灰,无力地任由太监架着出了殿门,大雨滂沱,雷电交加,泪水、汗水、血水和在他的一身,似乎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只有身体的伤痛还在清晰提醒着自己决不能倒下,还得争分夺秒想法子救弟弟。用着残存的一点力气推开身边的太监,自己艰难行步。
“失弟之痛,痛吗?”张氏从李俶身边飘过,掷下冷厉的一番诛心之言。
亲者痛,仇者快。
李俶顿住脚步,转身瞥向张氏。
嘴角的血迹未干,双拳攥紧,眼睛死死盯住那可恶之人,那一瞬间,他眼里的熊熊之火欲仿佛要将张氏焚烧殆尽。
……
李俶见到等候多时的珍珠和风生衣,便急忙让风生衣速去建宁王府,等亥时一到便劫走倓儿,放火做局,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做最后的打算,无论如何都要救下倓儿。
说罢便和珍珠来到了建宁王府。
推门而入,只见大雨之下,林致抱着李倓痛不欲生,仰天长啸……
自己还是来晚了……
急火攻心之下,悲痛的情绪到了极点,李俶终是无法承受这一沉重的打击,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地…
那日的大雨,就这样无情地带走了他最疼爱的弟弟。
弟弟的冤死,自此成了他难以释怀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