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姨总说我小时候是个淘气的孩子,跟现在沉稳的我难以吻对。小姨历数的那些儿时的调皮事,我很少记得了,倒是一些乖巧的事历历在目。
小时的我特别喜欢水。一到夏天,河里、坑里的水都满满的,炎热的中午、繁星满天的傍晚充满了小伙伴们的欢声笑语,只能在水边走走的我心里痒痒的。那些大孩子不愿意教我们这些小孩子戏水,所以只能偶尔被大人拎在手里在坑边上戏耍一下,算是洗个澡。总想,若能自己自由自在的游在水里多好啊!
那天妈妈随在沧州工作的爸爸去了沧州,我便鼓动妹妹和我一起去坑边学游泳。刚学会跑的妹妹哪里知道水的险恶,当然高兴,跟我来到坑边,脚还没站稳就溜进了水里,呛了好大一口水,眼泪都出来了,亏我手快拉住了她。我俩蹲在水边慢慢扑腾着。中午只听到树上的知了声嘶力竭的叫着,太阳炙烤的人喘不上气来,蹲在水里真舒服啊!正当我俩商量着往深水里靠靠的时候,我看到一个清瘦、微驼着背的老头儿远远的走来,手臂扬起,像轰小鸡一样的张开,大声喊着:“上来!上来!”。不好,是爷爷!我和妹妹慌忙爬上岸,拎着裤衩跑回了家。为了不让爷爷逮到,我钻到了外屋的桌子下面,妹妹跑到了里屋的炕上。爷爷径直追进屋里问:“你姐呢?”。我瞬时推开桌子跑了出去 后来每每提到这件童年的趣事,我都会对自己的“聪明”得意一番呢!只是从那之后再不敢独自去水里戏耍。
爷爷可不是个老农,那时候只知道爷爷一辈子在外教书,刚刚离休回来。爷爷是个文化人,会修剪果树,队里就聘请爷爷管理河对岸的那片枣林。为了能去河那边玩耍,我便成了爷爷的“跟屁虫”。
记忆中的那片枣林,黑亮的枣叶,香甜的枣花飘满五月的小河,一树树红玛瑙般的枣子照亮秋天娴静的村庄,而冬天我和爷爷天天陪伴着它。一年四季我像爷爷的小尾巴天天去看望枣林。爷爷,可是个巧匠,这几百棵枣树都是爷爷精心照料的。冬天到春天,爷爷一直在枣林里修剪枝桠。爷爷说枣树要剪枝、开痂秋天才能结更多的甜枣。
我跟在爷爷后面捡拾那些秋天落在枣枝上或树下的干枣,风干在树上的枣子虽然干瘪但也真甜呢。每天我都能装满我的小口袋,回家向弟妹们炫耀,像女王一样开心的赏给他们吃。当然,除了拣到枣,我还要捡拾一些爷爷剪下的没有枣针的干树棒,回家当柴烧,这是妈妈布置的劳动任务,但贪吃的我每每拣的柴总不如枣子多。
空闲时爷爷还在河岸上种了一片南瓜,掐心、压蔓、打杈……秋天结的南瓜满地“跑”,我和爷爷用小推车把南瓜一车车运回家,整个冬天都吃不完。直到今天我见了南瓜都是喜欢但怕吃呢。后来,长大了,听爸爸说六十年代为度饥荒,爷爷带领着单位的老师们开垦土地,自力更生,深得大家的敬佩,却也因此在政治动乱中成了被批斗的对象。爷爷的驼背、心脏病就是在那时烙下的。爸爸说爷爷年轻时还是篮球健将呢,怪不得后来看到爷爷年轻时的照片我怎么也不能跟眼前的爷爷对上号。
我在爷爷面前极少说话,爷爷不是个喜欢和孩子交流的老人,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用慈祥或是威严来形容爷爷。坐着,静静的看爷爷修补他的毛袜子,拿着织针织他的淡灰色毛衣、毛裤。年幼的我真的很好奇爷爷竟能把这些女人的伙计做的那么从容细密,我从没见我的奶奶做过,笨拙的我直到今天都不会织毛活。院子里的葡萄架,在爷爷的手上结的葡萄串串晶莹剔透、圆润香甜,满院飘香。一个秋天,我每天都能在安静的中午偷偷摘上几粒品尝;院子里的鸡们,常常在爷爷的轰赶和呼唤中出门、回家。每到麦秋奶奶就会把爷爷腌好的咸鸡蛋分给我们一些,在那用鸡蛋换生活费的岁月,那咸蛋真香啊!
后来,我上学了,还是喜欢每天放学去爷爷屋里坐坐,大多不说话,只是翻那些在农村极少见的报纸、书刊。至今我仍记得有一本刊物—《瞭望》,我并不懂上面写了些什么,但却一期不落的翻着,记忆尤深。
我更多时候喜欢看爷爷练书法。爷爷总是写那些秀气的小楷,极少龙飞凤舞的行书。那时学校里也开书法课,我总觉得老师不如爷爷写的好,就偷偷拿来爷爷写在旧报纸上的字临摹。后来上了师范,书法老师看了我的字说:“你家谁写书法?”我说我的爷爷。我也因此进了学校书法小组,还当了组长,可惜我缺少执着的耐心,练了两年,自以为写的有点样子了,又偷偷跑去文学社涂抹文字,结果一事无成。我的书法也只能在寒假爷爷给村上的人家写对联累了的时候帮帮忙,充充数,这也是我唯一承袭的一点像爷爷的地方。
我上初中的时候,爷爷被聘到村上的县办高中当图书管理员。记得初二那年暑假我跟爷爷去了图书馆。平生哪见过那么多的书,我像一个贪吃的孩子把平时课本上学到的名家的书籍找出来,抱了一大摞回家。爷爷只说了一句“别着急,看完了再借。”回到家囫囵吞枣的读起来,曾经一度不分昼夜,遨游在书的世界里,有时读着读着天就亮了。直到现在妹妹还经常笑话我那时读书的痴迷,常常是她一觉醒来我还在读。那两年的确是我读书最多的时期,很多外国的名著也大多是在那时囫囵看过的。曾经因为把书带到了学校,被班主任收去,理直气壮的去讨要,气愤的跟老师辩论读书无错,其实我也因此真的耽误了一些学业,但我常想,直到今天我仍喜欢读书应是得益于年少时走进的那个图书馆吧。
爷爷直到八十高龄仍然每天都在习字、读书。爷爷是沧州书法家协会会员,作品多次入选《河北省书法家作品选》。我看到最多的是爷爷写的飘逸的赵体小楷,有一种宁静、隐逸自然的美,像是爷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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