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曾经问过小砚，会不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小砚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感到自己心跳的鼓点，突然间节奏变了一下，虽然很轻微，轻微到只有小砚自己能觉察得到，可是无论如何，小砚终究还是觉察到了。她没能让自己接着装作若无其事，好像当年那样，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心事的天真浪漫的小女孩，那么简单纯粹。
她的心里有点慌乱，因为她突然感到对自己的思绪没有丝毫的控制力。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触发点，或许是一句话，或许是一个动作，甚至是很细微的一个表情变化，抑或是一闪而过的一个眼神，会拨动心里的琴弦，让自己忍不住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她想到了一个人。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小砚的回答是：不会。并不是真的屈服于世俗中某些本没有存在必要的偏见，就如同她总会习惯很自然地把对方问自己的问题原封不动地问回去一样，她问阿姨，那么，你呢？你会喜欢吗？其实她觉得这句话问错了，因为是否喜欢一个人，是由一个人的情感决定的，很多时候，理智无能为力做太多的干涉。人们经常会喜欢上一个人，却回答不上为什么会喜欢上他们。小砚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唯情感论者，而且暂时还没打算打破这种近乎虔诚的信仰。
小砚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改成，能不能接受和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在一起。随着慢慢长大，她慢慢明白了，喜欢和在一起是两回事。以前她相信，只要互相喜欢的人，就一定能在一起。可是她现在终于懂得，恋爱可能不一定大过天。阿姨的回答也是否定的，而且她同样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
小砚在黑夜里显得很静谧的小公园，坐在给小孩子玩的秋千上，很安静地勾起嘴角微笑起来。她的眼睛反射着不知何处传来的光线，月光还是灯光都不是很重要了，只是还是晶晶闪亮。阿姨坐在不远处的长凳上，虽然年华渐老，姿态却还是那么优雅动人。
可能是觉得同龄的男生或多或少在心智上总会显得比自己幼稚吧，看来大多数女生还是希望自己的伴侣是个贴心且能照顾人的人。可是，当真正的幸福来敲门时，如果还能维持着理性的考虑，那真的是个很理智很冷静的人了。小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成为这样的人。
小砚想到苏。她总是对生活中很多事物有着特别的感受，不到下一刻，她永远都猜不到又有哪件物品，哪个声音，哪种感受会让她猝不及防地陷入莫名的喜爱不可自拔。大多数时候，她能为自己的喜爱给出相应的理由，比如她很喜欢草莓的味道，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甜香能让人感到生命的活力与甜蜜；她也很喜欢蓝莓的颜色，除了作为一种视觉信号让她感到愉悦之外，还可能是因为蓝莓果酱抹面包很好吃，以及王家卫曾经拍过一部叫《蓝莓之夜》的电影，诸如此类。
从很久以前，她就很喜欢“苏”这个姓氏，可是她讲不出原因。每次她跟人家聊起喜欢这个姓氏，朋友就揶揄地说，那你以后找个姓苏的丈夫，以后的小孩就可以姓苏啦。她顿时又哑口无言，不知道怎么作答了。喜欢需要理由吗？好像不需要吧。直到今天，她还相信着这个人生信条。
小砚和苏之间有了交集，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因为两人的英语都很好，苏被英语老师委任为英语课代表。苏觉得自己是个“不羁放纵爱自由”的人，想两袖清风不当官，于是他想把这个光荣使命转交给小砚，认为这样才能不负这个使命的神圣性。那时候，在小砚的概念里，还没有苏的存在呢。只是记得他跟自己相比之下，实在是太勇敢了。明明刚刚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所处的环境也还是那么陌生，他就能从隔着好几排课桌的教室后方，直接扯着嗓子喊坐在教室前排的小砚的名字。明明对苏来说，小砚也还是个陌生人而已。他又是何从得知小砚的英语很好的呢？
小砚一脸迷惑地回头看那个喊自己名字的男孩，直到现在，许多年过去后，每回忆起这一幕，她还是第一时间记起苏圆圆的脸庞，以及圆溜溜乌黑发亮的一双眼睛，散发着光亮，夹杂着快乐和些许的羞赧，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愉悦的弧度，说：你的英语很好吧？你可以当英语课代表的。然后就龇牙地笑了，很活泼，也有一丝俏皮，投射在小砚的眼睛里，有一个完整的他，像孩子一样的他，色彩缤纷的，温暖的，明亮的。比起能呵护人，更让人觉得想去疼爱与宠溺的。
小砚没有告诉阿姨，她微笑的原因。其实女孩子在渴望被照顾被呵护的同时，也希望能把满腔的温暖与爱意传达出去，只要她们遇见那个触碰到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的人。苏对于小砚来说，就是这么一个人。
苏的学习很好，英语最好，可是他从不写英语作业。他每天都会在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找到小砚，问她要英语作业，来“参考借鉴”。小砚柳眉一抬，杏眼一瞪，腮帮子一股，两手往腰间一叉，两腿迈开，一副怒气冲冲随时要发火的样子，直盯着苏，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而苏像是早已摸清小砚是个纸老虎的事实，他会顺势话头一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撒娇说，借来看看嘛，最后一次了。而小砚每次总在苏拿走自己的作业开始奋笔疾书后才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苏都能成功“骗”走自己的作业。或许她的安心源于对苏的信任，无论他做多少任性的事，小砚知道苏的心里有坚定的信念，那是他的底线，永远不会触及。这是他们之间的游戏，从来没有交换过游戏规则，却彼此心领神会。
苏在小砚的心里是个孩子，小砚不知道苏知不知道，也不知道苏能不能接受自己在小砚心目中的形象如此这般。小砚很安静，在班上除了学习好，有一两个比较亲密的朋友，存在感很低。苏会不厌其烦地找她，不顾彼此形象地大喊，一如两人初见时。或许苏希望小砚可以尝试着走进大家的视野中，认识更多朋友，获得更多的快乐，看到这个世界更开阔更丰富的模样。他像这个年龄的大多数男生一样爱运动，最爱的是踢足球，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都会约上同学去球场上恣意奔跑，挥洒汗水，体验成功时的狂喜，失败时的挫折，以及和伙伴齐心协力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往前冲的成就感与充实感，这样的，慢慢历练出自己完整的个性与人格，慢慢成长起来。
有一天傍晚，小砚从宿舍楼慢慢走去教学楼准备上自习。迎面看到几个同学往她的方向跑过来，神色慌张，嘴里说着什么小砚没听清，擦肩而过时，小砚听到“救护车”几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轻微的绞痛。她马上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回头看，也不敢往出事的方向走，那里是操场，有大片的绿茵，和橙色的塑胶跑道，每天下午有大量的学生在那里踢足球，跑步，练武术。这种感觉让她陷入一种无凭依的恐慌里，有时候在梦里，她会感到自己极端地焦虑，视野仿佛被罩上一层烧焦般的淡红色滤镜，所见的事物都变形了，呈现出一种畸变的形态。在梦中，她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双手，滚烫，颤抖，在焦急地搜寻着什么，心跳好快，心情好急切，空气稀薄，快要夺走自己的呼吸了……
有人在摇撼着自己，有人拉住她的手，小砚失焦的双眸终于重新聚拢到眼前的面孔上。朋友圆圆正一脸担心地凝视着小砚失神的样子，见她清醒过来，圆圆松了一口气，拉住她的手往教室走去。一边说，苏刚刚踢足球出意外了，撞伤了头部，刚才救护车来把他送去医院了。小砚的手又控制不住开始发抖，她早已习惯掩藏自己的真实感受，包括喜欢也好，爱也罢，她从来不觉得爱的诞生需要到达一个特定的年纪，这只是一种很纯粹很自然就会产生的情感。她多么想控制自己不要像发冷一样全身颤抖，不要让眼泪涌出眼眶，不要神色担忧哀戚，可是这次她没有控制住了。她的想法很简单，只希望他不要有事，希望他健康归来，希望还能看到他没心没肺地笑着，希望他还是会每天晚上定时来找自己要作业，希望他还是像原来一样，甚至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比任何人，哪怕最亲密的朋友都了解小砚。
小砚的名字叫做小砚，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别的称呼方式，因为她没有思考过自己的名字除了小砚之外还能怎么叫。苏是从小到大小砚认识的所有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叫自己“阿砚”的。
苏看起来很淘气，像小孩子。可是他却常常有些语重心长一样叫小砚“阿砚啊”，“啊”字一定要拖长，语音语调抑扬顿挫，颇有一唱三叹之感。让人以为他想交待什么重要的事，待小砚一脸认真的神情等着他的下文的时候，他却抿起嘴笑了起来，不发一言。“阿砚啊”，这个称呼让小砚觉得自己是某个神秘团体的一份子，和苏是生死之交的伙伴，他们拥有着共同的信念，肩负着共同的使命，彼此托付着自己的生命，并肩战斗着。他让小砚觉得，自己是被信赖着的，自己的力量也是被珍视着的。可是这个人，小砚并肩作战的好友，还会回来吗？
小砚是个矜持的女孩，从来没有主动去触碰过男生。可是她很想表达自己对苏的喜爱之情，她在心里默默计划着，想给苏一个惊喜。所以，当小砚在经过康复回来坐在自己后排座位上的苏的身后时，她第一次那么勇敢地突破了自己。她故作镇定很自然地伸出右手，往苏的头上一放，然后像小时候侍弄家里的小狗一样，在他稍显坚硬的短发上宠溺地揉了几下，然后快速移开。他好奇地回头，视线触到是小砚时，小砚促狭地观察到他的眼眸有些吃惊地闪了一下光，然后眉眼和嘴角就笑了起来。小砚觉得苏傻笑的样子真的好傻，可是心里却乐开了花。好温暖，小砚把手心贴到自己的校服裤上。一个人的温暖是远远不够的，虽然人是个自发热体，可是就如同冬天人们还是要盖被子一样的原理。只有两个人的温暖互相作用，温暖才能发挥它真正的能量与价值。苏是小砚心中宠溺的孩子。
小砚把头一歪，也学着苏平日俏皮可爱的样子，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欢迎回来。然后，转身快步走回自己前排的座位上。我们的故事开始于这两排座位，没想到斗转星移，三年的日日夜夜可谓是匆匆而逝，只是我们的相对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我会一直记得最初那种被关注被珍惜的温暖的感觉。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也是我给你的爱。
夜深了，白露应该在植物的枝叶上悄悄凝结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霜至寒，小砚却很喜欢白霜。因为小砚是霜降那天出生的。小砚以为自己的个性会像霜一样冰冷，没想到截然相反，她的性子像温水，没有沸水那样炽烈，却始终温温吞吞地包容着一切，满怀感恩与珍惜地汲取世界带给她的所有幸福感；与此同时，内心总有源源不断的爱与快乐要去传达。试着把一把冰凉的金属勺子浸入温水中吧，她会慢慢把心中的温度传递给它，直到它心里的坚冰融化，变成暖融融的样子。也许这就是她在霜降那天出生的意义，去融化她力所能及范围内的霜，让一切重新变得温暖。
也许你会问小砚最终找到了喜欢“苏”这个姓氏的理由了吗？她的回答是：因为每次看到这个字，就会想起那个温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