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感觉着寒凉尖锐的针头从皮肤下滑动,我的眼神并没有停留在面前长相甜美可爱的护士脸上,而是越过她黑发遮掩下细白的脖颈,注视着床尾手拿木垫板文件记诊的大夫。
他握笔的时候指关节突出,手背上掌骨清晰,在病房的灯光照射下棱角分明,白皙得想让人咬上去。
那是我的主治医师,对,就是现在在低头认真做记录的那个。他的三七分刘海有点长,以至于稍微低头就挡住了眉眼,只能看见一片阴影。他的嘴唇轻轻抿着,淡粉,有些泛白,这让他看起来身体不那么健康;但在给我讲述药物以及安排该进行治疗时候,就会很好看地张合,也多了血色——我想,这是因为他对本职工作的热爱,才会眉飞色舞。
以及,他第一次面对冲入病房的我的粉丝的讶异表情,对突如其来记者和自称朋友的来访人习惯以后的“对不起,病人需要独立休息环境,请您离开”,都让我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温柔。
毕竟娱乐媒体关注的最多的还是找到爆点,何况是个如今正红、人格气质都上佳的明星——这不是我自夸,我只会把文质彬彬、温雅有礼的一面展现给大众看,就算使点小手段,也要完美地演绎好这个人设。全世界的目光都汇聚在我的举动上,这种美妙感就是我所追求的。
所以,对于这位主治医师的淡然态度,我很困惑。他难道不知道我的名气?我无数次这么想。从入住病房他见我的第一面开始,我就想从他脸上找到兴奋,或者是小心翼翼,结果是失望的,简短的目光相碰后,他就和我助理交代我该接受的治疗事宜,再也没有把目光偷偷瞥向我。
烦躁感没由来地出现,但我还是礼貌地点头、微笑,静静地坐在一旁。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医院没有电视之类的传播媒体——就因为他对我如同普通病人一样的态度。
我的主治医师来去匆匆,他瘦高却很精壮的身形担起一身白大褂,不得不说很有风范。我用亲和的目光、谦恭幽默的话语和干净的气质去对病房里来往的照护人员,不到一天姑娘们就开始偷偷找我要签名——知道我不会拒绝。但是他不为所动,也不询问任何关于我的问题,虽然有时我想和他聊一聊,他也是用平静的目光扫过后用“你需要多休息”来堵我的话。
我可以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是以我的身体状况优先,但我更想让他那双漆黑的眼瞳一直盯着我。——眼里只有我一个人,和众人把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一样。
于是等姑娘抽出针头,他们将要离开时,我半撑着坐了起来,对护士眨眨眼,再看着将要拉开门环的人的背影,温和地微笑着说:“医生,我想向您请教一些生理问题。因为您是专门看管我的,所以您一直有空,对吧?”
很好,他搭上门把的手垂下,脚步也停了下来。侧身给护士姑娘让路后,他转过身,目光精准地投来和我视线相撞。
该死,他看我的感觉真爽。
二、
医院最近入住那位病人后,身旁同事们窃窃私语的时间逐日递增,尤其是女孩们。
我很纳闷,第一次看他被推进急诊时候,觉得有些眼熟。无意碰上他的温柔的目光后有短时间的沉溺感,回过神来时我才觉得出了一脊背冷汗。这种如同春风般的气质真是像披着糖衣的毒丸,上一秒还是甜腻,下一秒就是剧毒。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在肚腹上有那么大创口时,还保持平和的神情,而不显出疼痛的抽搐和狰狞的神色。看到化验结果的我着实很吃惊,限制边缘的镇定剂血液含量危险极了。理智告诉我不能过多接触这个人,虽然他表现得儒雅有礼又有让人舒适的亲和力,我还是不能去看这个静静坐在病床上的人。
除了日常循规问诊、查看病情,我都不会在病房里多呆。有时进门时,这个病人会恰好放下遥控器,音响里电流处理流淌出来的音色和眼前躺在床上的人一样;也碰到过突然推门而进的手提花篮饭煲的姑娘们——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崇拜,也有走廊上不时出现的手持摄像机的行动鬼祟的人。
是人都有好奇心,可能是电视,上街时偶尔看到的海报,护士们的小声讨论等等途径,总之,我终于知道他就是当红的明星——这不能怪我,我并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情。
我会在下班途中的大巴车上听见车上电台传出的他的音乐,会留意到娱乐新闻报道他被故意伤害入院的事情。更多的是看到,姑娘们惋惜担忧的表情。
因为接触着——虽然和他保持着很大距离,但我也会想想他为什么总是将眼光放在我身上。是的,在我每次去问诊时,他总是看过来,和看其他人的眼光不同,虽然他极尽保持谦恭有礼,我也能感觉到那里面含着掠夺猎物的欲望。
不得不承认他深褐色的眼睛很漂亮,还有他干净利落的黑发,棱角分明的脸庞,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颜和人格魅力同在。前者我可以接受,后者我就要考虑考虑了。我看到的他不是真的,我时刻提醒自己,也时刻防范着,保持疏离。
不能确定的危险因素还是选择提前防范,神经敏感让我面对生人时轻微打颤,不过隐藏在衣衫下只有自己知道。而且我很享受第六感带来的危险意识,这让我有莫名的安全感。
那天的午后阳光格外让人慵懒,我的心情一如往常平静,直到他叫住了将要推门而出的我。很多想法在我脑内如幻灯片放映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想逃离,脑内的理智却下令停止我的动作。我闭眼,深吸一口气,转身,这才算几周来真正地对上病床上的人的眼神。
“回答病人咨询的问题是我的职责所在,你不必如此客气。”
三、
他朝着我走过来了,他顺应我的意愿坐在了床边。
这是个好兆头。
我想着怎样表达才不失体统,还要体现我的病人的身份,所以一定要虚弱一点,他就不忍心不听我说下去。
“医生,我发现单独病房很容易培养人孤独的情绪……”
“虽然每天助理都能给我拿来厚厚一沓粉丝们的书信,照片,还有一些问候帖,但实话讲,这些都是虚存在纸上或者电子的数据,我更需要的是有个人来陪我聊天,而不是让我一直陪着电视机哈哈大笑。你是医生,你也知道病人的心情对于病情恢复有一定的影响……”
“我还没有女朋友,显而易见地,要是有的话她一定是来往我病房最频繁的那一个。但是除了你,谁还往我这里来呢?”
“想必你对我的事情都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我只能很坦率地告诉你,我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我一直在平稳地讲着,观察着他的神情,不放过他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我知道他在看着我身上搭盖的被子——如此就比前几周好了很多,现在我应该说一些很打动人的事实,来博取他更多的关心。
“那个刺伤我的姑娘,我认识她。谁也不会忘记诬陷过自己的人,她在几个月前和我打官司说我猥亵了她伙伴——很负面的一件事。但是她拿着她伙伴的照片,平淡无奇的样貌,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况且……”
停顿了一会儿,我轻微地又坚定地说了一句。
“我喜欢的是男人啊。”
很开心地看到我的主治医师的目光再一次对上我的视线,我耸耸肩,露出坦白事实不怕被歧视的视死如归的勇敢表情。毕竟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度还不算高。再者,一个当红明星竟然不是正常人眼中的“正常人”,我很满意地看到这句话说出来后他深沉的漆黑眼眸,他一定被我的认真打动了。
半晌病房里只有沉默,阳光刚好照上了他的细软的发梢,这让他看起来那么温暖。我抬臂,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压近到面前,额头紧贴,近到可以数清他的浓密的眼睫,他的发尾在我手心里挠痒。另只手捉住他的手腕轻摁向被子下身子中间某个部位,玩笑但不失绅士地低低出声。
“所以现在,我确实有点生理问题需要解决啊。”
四、
在病人的充满期待的要求下,我不得不走去,并顺着他礼貌的手势坐在床沿。他的眼光真的太温柔了,漂亮的眼睛再加上温柔却让我有点坐立难安。
我就选择当一个听众,听着他叙述,反正当医生的整天接触的负能量很多,我也已经免疫了。
第一个主题是孤独,我大概可以理解。本来应该万众瞩目的在闪烁灯光下的明星突然失去了鲜花和欢呼,卧在这个狭小的病房里,环境的转变是造成心理落差的一个原因,而且还有可能引起焦虑。看他的样子,焦虑被隐藏得很好,不然保洁员为什么提起病房的垃圾桶里出现许多贺卡和写满字但却被绞碎的废纸。
享受万众瞩目的感觉,所以……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很不满吗?
我双手平摊,搭在膝盖上,将木垫板等文件整理好放在一旁的座椅上后扭头看着他胸前随呼吸起伏的被子。
这几天隐隐约约也对他的受害事件有个大致了解,毕竟当红明星处在风口浪尖,随意问一个姑娘,都是满腔愤慨与浓重担忧的回答。大概是因为他被告猥亵一个姑娘致死,姑娘的朋友打官司被判诽谤,但她却想办法在被捕前,给了这位明星全力一刺。
说实话,我不相信姑娘说的有假。如果仅仅是为了蹭明星的热度成名,为什么还要做出行刺这样极容易送命的事情?但是目前公开的调查报告来看,被害姑娘的身体内并没有任何此位明星的残留物,姑娘同伴叙述的时间段里,他也有肯定的不在场证明,那么究竟谁说谎了?不清楚。
大众都偏向于这位留下谦谦君子形象的人,是啊,他的谦逊有礼,对粉丝那么爱护,对大众理解又关心,还以自己的名义建立慈善基金会,他看起来怎么也不像那种粗俗失风度的人。
——但也只是看起来。
我听着他坚定地说出,不是他的错。我开始沉思,直觉告诉我他不可信,温柔外表下一定是致命的陷阱。但是作为他的主治医师,我要安慰他,避免和他冲突从而引起他的情绪失控而挣开伤口。毕竟,他的命,现在真的很受关注。我不清楚他出院后要接来自警局发来的多少通告中,但肯定的是,如果他在医院里出了事情,我是最难逃责任的。
再想想他进院时血液里的镇定剂含量,我的心里开始焦躁恐惧起来,最后转为苦笑。看来,只有相信他这一条路子可走了。
女朋友这个词一提而过,我隐隐察觉到什么,却毫无防备就听到对方袒露的事实。嗯,同性恋。说不出怎么个滋味,要说此刻的想法,就只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生理问题,同性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
我真的只想开溜,窒息感从胸腔挤压着气管向上,憋在喉头,阻挡稀薄的氧气进入血液循环。但我只能强装镇定,犹如芒刺在背,虽然阳光照耀着,我却很冷地轻微瑟缩。抬眼,看着他,看到他眼中的抱歉和玩味快意的矛盾情绪,来不及思考。
下一秒就被强制着拉近,额角碰撞的瞬间眼前几近眩晕。后颈上的冰凉的触感刺激着皮肤,锋利地割开我的防范网。我几乎是被他的很大的力道扯过去,不容抗拒的感觉无不透露着占有欲,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一开始不装作像粉丝那样热烈地打探他。
现在,我的身体都受到威胁。
我深吸一口气,眯眼,全神贯注地只打量他,平静地说道。
“相信我,如果你想解决生理问题,凭我组织的语言就可以让你射,并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要我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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