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又拐了一个弯,拐弯处住着中秀老爷爷(我爷爷的亲叔)一家。从前这里是我家的客(kei)屋院子(就是专门的客房,当时“老的”有功名时,招待来往客人)。我老爷爷叫“中美”,二老爷爷叫“中秀”,能用“秀美”做名字,起名字的人应该是读书人,并且心中有些丘壑的读书人。因为“秀“和”美”多适用于女性,如果不是想到江山秀美,是万不能用在男孩子身上的。他们的父亲以前就在鱼台县当秘书,是个地道的读书人。然而,却上吊死了。从此家道中落,撇下四个孩子,老大是我老爷爷,当时才8岁。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后来我老爷爷和二老爷爷为了生存,学了厨艺,当厨师是个不错的职业,至少吃得饱。后来我爷爷和我爷爷的堂弟(保璧)也都学会了厨师。从此官宦人家改行做了厨子,并且有一代代传承下去的意思。我不知道当时他们腋下夹着菜刀和大勺,路过上下马台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关于我这个老老爷的死,后来我爷爷有讲起过。就留到以后再说吧。 我出生的时候,中美老爷爷已经去世多年。中秀老爷爷还在世,但已经开始卧床不起了。我奶奶经常给我一颗糖,让我去看他。我穿过胡同,跨过大门,走进院子,给坐在屋里做针线活的老奶奶打个招呼,拐到里间中秀老爷爷的床边,扒开糖纸,把糖塞在他没有几颗牙的嘴里。当时他连翻身都要哼哼几下,他笑着用骨瘦如柴的手摸摸我的头。屋子的另外一边摆着一口高大的棺材。
中秀老爷爷有两个儿子,我大老爷保璧和二老爷保墙,西堂屋住着二老爷保墙,西厢房住着大老爷保璧。后来保璧老爷也搬出去了。保璧老爷家有两个叔叔,祥叔和二祥叔,以前我老是跟着二祥叔玩,他会弄洋火枪。用硬铁条挝成手枪的形状,把自行车的链子拆成一节一节的,排在枪杆上,前两节里面砸一个轮圈的螺丝,螺丝的眼很有讲究,太大太小都不行,要花很大功夫在磨石上磨,再用铁条做一个撞针,也要磨的刚好,用内胎铰一条皮带,一头挂在前端一头挂在撞针上,把皮带拉紧挂上扳机,扭开前两节链子,穿一根洋火进去,抠动扳机,撞针很快地打过去,洋火头爆炸,把洋火杆打出去,能射出10米左右。做得好的洋火枪打起来顺手,成功率高,一根洋火就能打响。做的不好,要抠下另一根洋火的头加进去,还总是放哑巴枪。二祥叔做的枪就很有水平,有一阵子吸引着我跟着他玩。看着他有点扁平带点翘的大拇指压来压去,有种踏实感。
祥叔年纪大,总是跟着我爸做事。因为我肚子上有一个红色胎记,他总逗我说:是因为我喝糊涂(土话,老家的面粥)太多,把肚子撑破了,用自行车内胎补上的,是块红补丁。所谓日久见人心,祥叔对我爸妈始终如一的好,总是默默地在身边帮着,尤其是他们上了年纪以后,是老家最亲近的人了。
二老爷保墙一直不成器,没能力,也不勤快,地里感觉总是荒着。日子过得就很紧张,却很能生孩子,孩子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老大叫安全,后背有一边突出来,从前面看是锅着腰,从后面看像背着一袋面。他因为这一点,很少和别人玩。偶尔在胡同口的桥上站站,我都是很认真地叫他叔叔。老二是褶云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姑娘,如果用普通来形容的话她有点儿偏向不聪明的那一边。然而,在我妈去世的时候,她在我妈灵前哭的那一段,却是我终生难忘的绝响,我无法用语言形容之万一。说是哭,不如说是唱,带着平仄,踏着鼓点,呼吸有节奏又自带哽咽,像评书,有点朗诵,加着ROCK。这让我要重新认识这个姑姑。在褶云姑后面是一个小叔叔,应该是最正常的一个孩子了,却得了眼疾早夭了。我只所以记着是因为这一切都在我爷爷的预言中。中秀老爷爷去世的时候,在测量坟地的时,我爷爷和保璧爷爷有了分歧,我爷爷说要靠外一点,保璧爷爷坚持靠里一点。我爷爷说如果这样会遮挡上一辈的视线,担心后代会有人眼睛有问题。没想到几年以后就应验了,那个小叔得了眼疾,又耽误医治就早夭了。后来保墙老爷又生了几个孩子我记不得了。
胡同最后一家是马家,在马家前面还有一家,因为人丁稀少没有太多的记忆。然而马汉光家却有一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