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爱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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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八期:记忆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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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漂泊的人。十年前,我二十岁,和父亲大吵一架后,我逃离了那个充满暴力,咒骂和负面情绪的家。

我依稀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天高气爽。我走出家门,搭上了去县城的车,从此再也没回头。

十年来,我孑然一身,过着到处流浪的生活。

我曾在一个彝族的土掌房村子里,接受了最热情的款待。村长把他壮硕黝黑的臂膀搭在我的肩上,另一只手端着大碗的白酒,他用浑厚的嗓子唱着祝酒歌,其他人合着拍。一首歌结束,我已经吐得不省人事。我曾在一个失眠的夜晚,独自来到海边散步。我知道一个女孩一直在我身后跟随着我,临近酒店,她突然跑近跟我说,谢谢你陪了我一路!我曾在一个河网密布的小城里逗留了几个月,每天沿着河岸散步,听人唱歌,看老人们跳舞。我注意到一个阿姨每天都在看我,她好奇的眼神逐渐变成了关切。后来,她终于对我说,孩子,多走走动动,肯定会好起来的! 她以为我生了病,因为我是河边唯一一个每天都在的年轻人……

我在无数的地方等待过日出和晚霞,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的人越多,我便越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直到遇到了她,那个在深夜的海滩跟了我一路的女孩。那天晚上,我叫住了她,也叫住了我漂泊的人生。她说,她独自一人有些害怕,才跟着我的。我反问她,难道不怕我也是坏人。她笑着说,直觉,不怕。

我们在那片海滩迅速认识、熟悉,然后分享了彼此的故事。她说她出来旅行是为了弥补父亲的遗憾。父亲喜欢旅行,定了好多个目的地,可天不遂人愿,计划还没完成,父亲便突然病重,卧床不起。她说要把父亲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遍,拍很多的照片,写很多的明信片和信寄给父亲。

她问我旅行的目的,我说我不知道,自从离开家,我便一直在路上。她呆呆盯着我,有些难以置信。然后她请求我跟她一起拍照,写明信片和信。我笑着问她,那我该以什么身份给你父亲写信,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男朋友,然后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你不能叫叔叔,你要叫爸!我感觉这很可笑也很有趣,但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便答应了她。就这样,我稀里糊涂的收获了爱情和一个流浪的意义。

我们一起爬山下海,一起在旅途中迷路,一起在雨中奔跑,在用光积蓄的时候一起打零工挣钱。我们去了她父亲计划中所有的地方和没有的地方。我们摆各种pose拍照,买精美的明信片,用粘满花瓣的信纸写信。我逐渐爱上了她,曾偷偷在信中向她的父亲承诺,会爱她一辈子。

我带着她来到那个彝族村子,在那里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彝族婚礼。村长依旧把他壮硕黝黑的臂膀搭在我的肩上,他边唱边跳,压得我喘不过气,她在一旁跟着众人喝彩,醉醺醺得看着同样醉醺醺的我傻乐。

宴会结束,我们在最高的房顶坐下。我把她搂进怀里,一起欣赏着星光璀璨的夜空。她把头埋进我的胸口,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浸透了我的衣服。父亲病危了,她突然说道。我骗了你,她继续说,我已经没有父亲了。我不明所以,只是紧紧抱着她。她挣脱出我的怀抱,看着我说,其实你一直在给你的父亲写信,我是他的护士,你该去看看他的,但是我爱你,我也没想过会这样。我怔住了,脑海中将这毫不相关的五句话不断拼接起来,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谎言。这如同少女梦一般的爱情不过是一场骗局。我的父亲去世的很早,她接着说,我很愧疚不能为他做更多的事情,所以我骗你父亲说我认识你,然后又骗了你。

我的身体触电般突然僵直,脑海中浮现出了父亲的模样,我发现十年前的那些回忆依旧清晰,我看到父亲把我搂在怀里,用满是胡茬的脸亲我;看到我坐在父亲的肩上像个大将军一样高喊着,看到父亲将新买的玩具小心藏在身后,只为给我一个惊喜……最后,我看到父亲独自坐在院子里,他略显佝偻,两鬓已经斑白,打过我和母亲的粗糙的大手上捏着一支香烟。他无神地注视着前方,机械地重复着抽烟的动作。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嵌着泪水,带着歉意的微笑……

那天晚上,我在和父亲的遥远的回忆中挣扎,求生和咆哮,最后瘫软在她的怀里。天亮以后,我跟随她来到了父亲的医院。推开病房的门,一股混杂着针水、药品、消毒剂和盒饭的味道扑面而来,我看到父亲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旁边是各种各样的仪器。我们彼此对视了几秒,又不约而同看向别处。之后我一直陪伴着他,和他讲我离开回家的故事,和她相遇相爱的故事。尽管他每天尽力在我面前表现得神采奕奕,但我能感觉到他生命的烛火正在一点点燃尽,死神正在偷走他的氧气。两周后,父亲终于结束了痛苦,微笑着离开了我们。我们把他葬在一片依山傍水的山坡上,那里开满鲜花,就像我曾经给他写信用过的粘满花瓣的信纸。

两个月后,我和她结婚了。婚礼结束,我牵起她的手再次出发,我充满着期待,旅行不再是无意义的漂泊。

写到这里,这篇结局美好的小说就结束了,但它只是一篇小说,来自于某个叛逆的儿子的美好期望。此刻,我正站在我那不合格父亲的墓前,默默地擦着泪水,我去过无数的地方,见过无数的父子,听过他们无数的故事,却没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人就是这样,我们都深爱着彼此,但彼此都隐藏着给对方的爱。我最终失去了亲人,真正成了一个孤独漂泊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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