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若在虹桥站的全家拿了两个饭团和两个软包装的牛奶,排队结账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把一个牛奶放了回去,改拿了罐装的柠檬红茶。
宁是不喝牛奶的,他有乳糖不耐症。
自若在候车厅等他,微信里把站台号和车次都发给他,甚至连先看到全家路过真功夫这类细节也要一一告知。然后还一边祈祷他不要睡过头。
候车厅检票口开始大排长龙的时候,宁才出现。
他照例背着灰黑色的帆布双肩包,乳白色的卫衣和牛仔裤,脸上一反常态的没有迷糊的表情,眼睛倒是亮亮的。
自若突然也被他的眼神感染了,心情好起来了。
但车开起来,自若的笑容渐渐隐去了。
她盯着走道另一边把头靠在男友肩上沉沉睡去的姑娘的脸看了一会儿,又转过脸来,她的鼻子很高,以至于看着她的侧脸都看不清她的表情,全被她这个高耸的鼻子给吸引去了。
“你确定等会儿你不会穿帮么?”自若缓缓地问,她始终是个比较冷感理智的姑娘,起码外表是。
“不会,阿姨辈的都很喜欢我,你没看出来过吗?”宁好像在开玩笑,但他这个人经常说出些很古怪的话,让你不知道他是在插科打诨还是认真的。
比方说,一帮人一起看恐怖电影的时候,他会说:“杀完人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有些新加入群的朋友,会不知趣地问他:“哦,你杀过人啊?”
“对啊。”宁很淡然。
自若翻开座位前口袋里的杂志。“也是,但如果她问你很刁难的问题,或者问你结婚你家要给多少礼金蜜月要去哪里度的话,你要对答如流啊。”
“知道。但你妈应该不会问这些。”
“还有,要表现出你也很想要孩子,但现在我们俩都把重心放在出国深造这件事上”
“知道。”
“唉,等她给了我钱我去了法国,也就能消停两年。”
自若妈是个情绪不怎么稳定的人,起码在自若看来是的。
她很年轻的时候就生了孩子,然后到了法定年龄就和自若爸结了婚,所以现在她身上混合了两种极其不一样的气质:小姑娘般的活泼任性和比她年龄大很多的自若这辈人的妈妈一般的中老年气质。
这体现在自若妈会做完饭把头发散下来,莞尔一笑露出一个梨窝的时刻。
她和自若说过:“我只希望你泰然自若,太过追随自己的内心总是不好的,但这是天性,改不了。”
自若妈从自若1年半前从加拿大回来以后,就一门心思的想要把她给嫁了。
理由不明。
自若在加拿大有一个谈了5年多的男朋友,比她小,3年前莫名其妙突然自己回国了,也没有和自若说过分手。
自若也没有去追问过。
自若妈现在说起她的年龄,永远是带小数点的,像在医院看病时的病历卡上一样。
“你已经28.5岁了,你知道现在外面35岁的男生找对象都不会悠闲考虑29岁的姑娘了。”
“你说你学历现在也跟不上,年龄又客观事实摆在那里,你怎么办。”
“我真的为了你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
最古怪的是,自若妈讲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慢慢悠悠像在和买家讲解一幅艺术作品一样。
但她似乎现在视自若为一件失败的作品:移民没有弄成功,回国来还只是做了画廊的销售。
世界上有很多逼婚的母亲,似乎都觉得自己的女儿一无是处。
女人最大的价值在年龄,她们会说。
自若其实并不急着结婚,外面男生奇奇怪怪的太多,她觉得没必要老是受和她说一句话因为她几小时没回就把她拉黑的气。
上班都够忙够受气的了。
在加拿大的最后一年多,自若过得很独。
寂寞是别人不想理你,而孤独是你不想理别人。
自若不怕孤独。
偶尔寂寞的时候,她就拿美剧当背景音乐入睡。
可她现在每次和她妈打完电话都要痛哭流涕一回,连抽两根烟才能挽救她的自尊心。
而且总是在那种不急不慢一点都不逼人的口气中,被逼的走投无路。
自若在计划着,她要出国去念MBA,这样就可以起码逃离一段时间。
宁是自若的高中同桌,他们两家住的也很近,寒暑假两个人会互相串门。
在加拿大的那几年时间里,宁和自若的关系不咸不淡。
特别是自若爸去世后的几年。
自若爸是个挺古怪的人,但自若对他有种亲近感,觉得他身上的油烟气比她妈妈身上的香水味要好闻多了。
回国后,也是宁主动联系的自若。
自若和一个不好相处的女生一起合租,她经常会带男生回家,听着隔壁此起彼伏春光乍泄的生动叫声的时候,宁会带自若出去吃宵夜。
他话不多,脸很白静,有着很好看的双眼皮线条。
宁和他爸爸关系不好,所以他选择毕业后留在上海,没有回到家乡。
自若已经不记得装她男朋友这件事是谁的主意了,但不管怎么说,宁是个很完美的对象。
从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出柜了。
但对自若来说,最有希望的事,是让她妈先消停一阵子,免得她要开始吃焦虑症的药。
一个很安全的缓兵之计。
自若对宁充满感激,也想过是不是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但说不出来,字若觉得他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生。
而且有时候,目光中会透出一股冷气。
自若想,做什么都不要毁了他们之间的友谊。
到了自若家楼下。
“把自己的表情整老成些,我妈特别反对我找年纪比我小的小鲜肉。”自若上下打量着这栋永远比记忆深处要矮小的楼。
宁略有些紧张的捋捋头发。
自若把手伸过去,紧紧牵住他的手,他的手很细,指节分明。
“走吧。”
自若妈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袍子,一头长发垂在肩上。
她很热情地把两个年轻人迎到客厅,去泡咖啡。
自若妈在厨房敲碎一个马克杯。
“她从来没有敲碎过东西,我妈抓什么东西都抓的特别牢。”自若说了一句。
自若妈喜欢喝咖啡,端出来以后,她在自若的里面加上牛奶,没有碰宁的杯子,连问都没多问一句。
“我记得你,你和以前没什么分别。”她对宁说。
尴尬的沉默。
自若担心她不喜欢宁,就拿起地上的包包,夸张地和她说:“看呀,这是宁买给我的,是不是还不错。”笑容让自若自己都有点恶心。
自若妈看了一眼,并没多话。
自若又翻出一张照片,是她新领养的猫咪照片,猫咪慵懒的躺在沙发上,舒适极了。
“这是宁给我的生日礼物哦,我们都喜欢猫。”自若拿给她妈妈看。
自若妈把长长的头发拨到一侧,刘海垂到眼前。
自若看着自己的牛仔裤,那种熟悉的陌生感笼上心头。
自己的母亲比自己要有风情的多,这种感觉不是每个女孩子都能‘’有幸‘’感受到的。
自若突然想到自己的父亲。
她多愁善感起来,于是她说想去楼下的小卖部买点饮料。
“很快的,我去去就回。你陪我妈说说话呗。”
多年在外的生活以后,她已经不会在自己的亲人面前流露伤感了。
房门关了。
自若妈站起身来。
宁一把拉住她,他的脸凑的那么近。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别这样。”
“你没看出一切都是做戏吗?”
“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你对猫毛过敏。”
宁的表情柔和下来。
“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个房子里?这里还有你和当年那个...那个施暴者的痕迹,你说过你要搬家的。”宁突然又烦燥起来。
“没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早也已经习惯了。”自若妈转过身去,不愿看宁。“而且,把一个杀过人的房子卖给无辜的人,我做不到。”
宁听见自己说:“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哪怕你现在不愿再见我了。”
宁拿起笔和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你还爱我吗?”纸上的字说着。
自若妈把纸揉成一团,往脚边的垃圾桶里扔过去。
宁猛地站起身,打开门冲出去。
他看到自若站在门外。
“怎么了啊?你要去干嘛?是要找我吗?”自若手里拎着淡蓝色的塑料袋,有点奇怪的看着宁。
“他说他去找你,看你那么久都没回来。”自若妈站起身来,直直地看着自若。
“哈?我才去了没几分钟啊。”自若进了门,走进厨房,把塑料袋放在水池旁。
她仔仔细细地在阳光下挑了一把最为锋利的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