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沮丧,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远处,是如鬼魅一样闪耀的灯火,迷离而氤氲。火车的汽笛拉响,忽远忽近,如同夜的笙歌。周遭很静,我的脚步声,在水泥路上“哒哒”的声响,在夜色中,分外清晰。转过一个弯,突然,我听到了一阵竹笛声,忽隐忽现,如跳动的灯火,轻盈,婉转,而羼杂着一些说不明道不出的忧伤。
我停住了脚步,静静地聆听着。笛声是从路口的小卖部传来的,小卖部亮着灯,影影绰绰有几个人坐着,看不清,究竟是谁在吹笛子。我心生疑惑:搬来这么久了,没听说这大院里谁会吹笛子,还这么好听?我有一探究竟的意思,往前面走,笛声却倏地断了。而我,也只好在夜色中,停住了脚步。
我算这里的新客。虽然,搬家在这里,已经有三四年时光,但我还是新客。只是每年的寒暑假,我像候鸟在这儿逗留一阵子。具体来说,我是一位留守少年,父母在这里种地,而我,却在离这儿上百公里的故乡读书,读初三。照理,我的书已经读完了,参加完了中考,成绩不理想,没有考取中专,没有考取县里面的一中,我决定放弃读乡镇普高的机会,跟着父亲种地。父亲劝隔三差五地劝我:努力一年,说不定,就翻身了呢!我坚决不肯,我怕低我一年级的孩子笑话,更怕复读一年,中专上不了,还连乡镇普通高中都考不上。有时,他说得急了,跳将起来,骂道:“你都近视了,还种地,你见过近视种地么?不怕别人笑话!”我也红了眼睛,干脆,跟小牯牛一样,和他对着干。他,拿我没有半点办法。
我不相信戴个近视眼镜就不会种地。我憋着一口气,像一头犟牛一般,光着膀子,在父亲的十亩梨园里,给梨树挖坑施肥,修剪枝条;给套种在梨树中的棉花间苗、掐枝、喷洒农药;给栽种在梨树下的西红柿、豆角、白菜除草、施肥。我撅着一股劲,拼命地干活。一天下来,汗流浃背,腰酸背痛。是的,我想通过劳累忘记一点什么,可是,这偏偏想忘记的东西,却在每一天劳动之后,如梦魇一样重新袭上我的脑海——的确,我想读书,我不甘于命运,但是却又害怕再次的失败。是的,我在逃避,逃避这一次失败,同时也在逃避父亲的安排。恰好,在这夜晚,在这失落的时候,我与这笛声相逢了。这笛声,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它好似抒发了一点我的什么情绪,又能让我安静下来。我想仔细地聆听时,笛声却偏偏断了。我不免疑惑——这人,究竟是谁?
折回家。母亲在洗衣服,我突兀地问:“谁在吹笛?”母亲看了我一眼,告诉我:“小卖部的跛子。”我有些吃惊,这跛子,我倒是有几回照面。买东西时,他坐在一个高椅上,三大五粗,矮矮墩墩的,看样子,像个莽夫,这吹笛的细活,他会?“他笛子吹得不错,自学的!本来是个聪明的人,哎,可惜得了小儿麻痹症,不然,早就上大学了。”我本想接一句话问问,但是这“大学”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我,我转身进了房间。
从床底下,摸出了一管竹笛。这是我读初一时买的,那时候流行民族音乐。一次,去集市上,正好碰到一个卖竹笛的,一边吹笛子,一边叫卖。听他吹得好听,就买了一管。回到家,就自己摸索着乱吹,断断续续地吹会了几首歌曲,《十五的月亮》、《我的祖国》,节拍是对的,但是,听起来没有半点的美感。初一初二还有时间吹吹笛子,到了初三,时间像拧紧的法条,没有一点松散的余地,我就没有摸一下竹笛。这下,反正要回家种地,也不用读书了,我想怎么吹,就怎么吹——或许,我是的确无聊,这新地方,我没有一个朋友、同学;或许,我只是想找一个宣泄的途径,来倾吐我淤积在内心的忧郁,找一种表达的方式,来倾诉我的说不出的迷茫;或许,是刚才的笛声引诱了我……
暗夜中,响起了笛声。
声音沙哑,如同敲梆子一般,生硬,突兀,丝毫没有竹笛的清脆、婉转。我想起了那个父亲嘴中的小卖部的跛子,他吹的竹笛,笛子发出的声响,和我这管笛子发出的声响完全是不一样,自然,好听。我想跟他学吹竹笛——下意识,我蹦出了这样的念头。我又为自己的念头而疑惑——他都不认识我,如何拜师?他会教我么?边吹边思量,夜色沉了,最终,我上下眼皮直打架,我停住了吹笛,洗了澡,睡觉去了。一夜都是梦,梦中,竹笛声声,忽隐忽现,还有耳畔电扇的“呼呼声,也忽隐忽现。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下地了。每天必修课,扯树间的杂草。草不扰人,可是,脑海中的竹笛声扰人。我的耳边,总是盘旋着挥之不去的笛声。其实,我带着竹笛呢!,停歇下来的时候,我也吹,可是,我吹不出夜晚我听到那竹笛声。扯完最后的一把草,我似乎下定了决心——又不丢脸,找吹笛的跛子学吹竹笛去。反正不读书了,多的是时间,或者,我冥冥中觉得,一个人,还是应该有一点技艺傍身也好,即使,做一位农民,也可以跟别人不一样。
天没擦黑,我就回去了。比往常都回去得早。“妈,我的肥皂用完了,去小卖部买一块。”打完招呼,拿起钱,我朝离家不远的小卖部奔去。他正好在,坐在小卖部的一角,剥着蒜瓣。“买一块肥皂。”他没有做声,起身,然后跛着腿,一踮一踮的,从柜台边摸索着,走到了柜台后面,从顶层的玻璃橱柜里,摸出了一块肥皂。“呶,是这样的吧!”他将肥皂递给了我。我顺手接过来,看到了挂在柜台一角的一根竹笛——紫色的,泛着油脂一样的光。“喔,这是我的笛子,平日里,无聊吹吹呢!”他看见我好奇,干脆将竹笛取了下来。“您吹得真好听,我听过你吹。”我看着竹笛。“你听过,我那是瞎吹,自己学的,没老师教!你是老周家的儿子吧!听说初三毕业了,是上高中还是上中专。”他竟然认识我,我有些惊讶,但是这句话,却让我不知如何应对,脸羞得通红,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我,我,准备跟我父亲种地呢!”终于,我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喔,听说你读书还不错呢!”他似乎看着我,我没有应对他的眼光。“其他的还行,就是英语太差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我想逃,慌忙地递给了他买肥皂的钱。
“不要走,还没找钱你呢!”他将我拉住。无奈,我留了下来。他又瘸着腿,摸索着向柜台的一边走去。“你爸爸说,你也喜欢吹笛子?”他岔开了话题,接着跟我说话。我点了点头,含糊地应对了一声“嗯”!“这样吧!你想学吹笛子,我教教你,实际上,我也没多少能耐!”这才是我来小卖部的初衷啊,没想到,我没有开口,倒是他先开口了。我有些意外,也有几分惊喜。“这样,你别走,刚好现在也没人来买东西,我来教教你!”这下,我是真的走不脱身了。想着自己也真是想学吹笛子,我放下了刚才的惊慌和尴尬,干脆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他。
他将找回的钱递给我,又一瘸一跛地从柜台后面走到了前面,拿起了放在柜台上的竹笛,坐了下来。“先讲笛子吧!吹笛子,要挑选好的竹笛,路边的竹笛最好不要选,质量比较差。要吹,最好到乐器店去买一根,C调的笛子入门最好。笛子贴膜也很重要,最好,用竹膜,吹出的声音和谐、自然,有震颤音。贴笛膜不要用口水去贴,最好,用大蒜的汁……”说完,他从伸出手,拿起了放在玻璃柜台上的大蒜,现场操作示范起来。笛膜贴好了,他拿起了竹笛,开始给我讲演吹奏的技巧,边讲解,边吹奏。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吹笛子。一位三大五粗的汉子,顿时,变得温柔起来。他微闭着眼睛,运气如神,那时而急、时而缓,时而柔,时而促的气息,从小小的笛孔里进去,那一首《紫竹调》,如变魔术一般,幻化出悠扬、婉转的声音。我听得入迷,也看得入神。是的,我真没想到,一位跛腿的残疾人,一位三大五粗的汉字,在音乐面前,竟如此投入,如此温柔?这是我的第一次除了学校课堂外的拜师学艺——跟着一位跛腿的老师,学习吹笛子。我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认真。这种感觉,有些奇妙,甚至有些神圣,多年后回忆起这一幕,我倒是忘记了跛腿的老师到底交给了我什么内容,真正记得的,却是他吹笛定格的模样——让我感觉了音乐的神奇,也让我感觉到了一位残疾人身心迸发出的活力、激情。在我看来,他端坐吹笛的模样,比一位正常的人,还气定神闲,还优雅生姿。
一曲终罢。我终于从若干的想象、猜测中醒来。“回到家,好好练吧!三年琴,五年箫,一把二胡拉断腰。学笛子也是苦活,不吃点苦,是练不好的!”说完,他起了身。“你等一会儿,我送一管笛子给你!”还没等我应声,他慢慢踱步到了屋后的房间。他拿出了一根黄铜色的竹笛,递给了我。“拿着吧!好好练!不吃苦,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他的后半句话意味深长,好似在说练习吹笛子,也好似在说学习,他应该知道我中考落榜的事?我也不好确定,只是脸倏地一下,红了。“别,别,还是我自己买吧!”我想推辞。他却将竹笛硬塞给了我。“拜师学艺嘛!算是见面礼。”我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一管竹笛。
从跛子老师哪儿回来,我便开始练习吹竹笛起来。早上,我在父亲十亩梨园前面的沙树林里练习吹笛子,清晨的小鸟叽叽喳喳,与笛声唱和,那是一种美好;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在梨园的竹棚里吹,阳光在嫩绿的梨叶之间闪耀,笛声也在绿叶之间跳跃,这也是一种美好;夜幕降临,我在泥泞的小路上吹笛子,远处,星子迷离而闪烁,这也是一种美好。吹着吹着,我心中的堆积的郁闷,似乎也随着笛音的飘散,而减少了不少,一颗浮躁的心,也随着笛音的悠扬,而平静了下来。在笛声中,我也在思考:我究竟该走哪一条路?和父亲一样,和十亩梨园打交道?或者,干脆去复读一年,咬咬牙,或者,可能自己会多一份选择?
我摇摆不定……
一个星期过去了,和跛子老师约定的学习时间到了。我有些期待,同时有些忐忑。期待着他的指引和点拨,毕竟练习了一个星期,我觉得自己的技艺还是有些长进。我也有些忐忑,好像他知道我中考的事情,它会拿吹笛子和中考做文章,明里暗里的说我。最终,我还是走进了那一爿小卖部。他还是坐在座椅上,座椅是特制的,几乎上与那售货的柜台平齐,他的身影,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变得有些伟岸。“你来了!进来,坐吧!”他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板凳。我坐了下来。“来,吹一曲给我听听!”我拿出了竹笛,锁眼,提气,吹了起来。我吹得不是很好听,但是,分明感觉,比前一个星期婉转得多,悠扬得多。一曲终罢,我抬起头,看着他。“不错,有些入门了!你看,还是难不倒你嘛?很聪明的人,一点就通。”接着,他又开始教授我起来,如何提气,如何吐气,声音如何衔接。他讲得很详细,讲完,做示范,然后,让我跟着练习,练习完毕,又示范,我再跟着练习,直到完全正确为止。
时间过得很快,记得我是六点多来得,瞧瞧挂在墙上的钟,都到八点了。其间,有人过来买东西,他会停下来,然后客气地打招呼,拿东西,找钱。然后,接着给我上课。一节课虽然上得断断续续,但是我觉得是那么地连贯,也是那么地自然。“下个星期再过来学吧!时间不早了,明日个,你还要下地劳动。要早点起来。”他起了身。可能坐久了,下来时,明显的有些趔趄,“不好意思,让您久坐了!”我盯着他的腿,说道。“没事,这腿就是这样了,没办法,坐久了,麻。不坐,也站不了一会儿。还是健康好啊!”他解释完,感叹了一声。“听说,您这腿——”我不知怎么地,就冒出了这句话,想着不太对,我立马就改口了。“是的,坐久了不太好!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他看了看我,说道:“没事,其实你想问我我的腿怎么回事?是么。”我有些不知所措,脸又迅速地红了。“你爸告诉你,我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症,是不是?”我点了点头。
“我这腿,其实并不是小儿麻痹症。我是得过,但是不是很严重,有一些瘸,但是走路时,别人不仔细观察,根本就察觉不了。”他又坐了下去,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今日个就告诉你吧!这腿,实际上不是小儿麻痹症坏的,而是我在读初中时坏的。那是一个夏天,放了学后,我照例沿着山路回家,没想到,风云突变,下起了暴雨。我没有带伞,然后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屋子的屋檐下躲雨。没想到,暴雨倾盆,房子的一面墙,就这样塌了下来,我就被埋在墙底下了。等我醒来,已经躺在了医院里面。我的一只腿,就这样没有了。……”他很平静地讲述着,似乎讲着别人的故事,而我,却在一旁听得惊心动魄。“其实,我的成绩真不错,本来,考一个重点中学是没问题。但是,因为腿的原因,休学半年,后来只考了个中专。想着考一个中专也好,没想到,去中专报名,别人不收,说我残疾,它们不收残疾人!”这时,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我没有读成书。考上大学,可是我的理想啊。那一段时间,我甚至想过自杀,其实,也自杀过。用绳子上吊,结果我站不稳,从凳子上摔下来。绝食,我妈知道了,在我的面前哭啊哭啊,心一软,我就不绝食了。后来呀,我算是想通了,其实自杀的勇气都有了,为什么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呢!我平静了下来,自己为自己找乐子,找活路。我看书,也学乐器,走不到哪儿去,有的是时间,学得就要比别人好一些。我想着开小卖部不错,肩不能挑,腿不能跑,正好合适我,也能养活我, 于是,我离开了家乡,在这里盘了一个小卖部,安家落户了。这也好!”他眼望着前方,似乎走进了这一段往事之中。
“本不该跟你说这些!只不过,说说也好。听你父亲说,你中考没考好,就自暴自弃?”我点了点头。“不应该呀!你看,你多幸运,不短胳膊少腿的。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幸运?年轻人,遭遇一点挫折是好事,吃一点苦也是好事。从挫折中,你会学到很多东西!你看,你也不是怕苦的人,在地里拼命地干,也不是过了么?难道,学习比这还要苦?”他说得很快,有些语意并不连贯,但是,我听得却很明白,也听得很入心。是的,年少的我,虽然分辨不清,究竟学习的苦和种地的苦,哪一个更苦,但是冥冥之中觉得——他说得是有道理的。他就是活活的例证,不甘于命运,敢于向命运挑战,活出了一个身心健全的人没有的精气神。
我一直都没有接话,因为我不知道如何接话。是表态呢?还是感谢呢?表态,我真的没有积蓄好复读的勇气!感谢,的确我是应该感谢的,但是当时儿,我的脑袋瓜儿一片混沌。刚刚,我才听了一个从书本上才能看到的励志故事,刚刚,这个励志故事里的主人公还对我进行了一次劝慰,我感到不可思议、神奇、又有些不敢相信。“回去想想吧!其实,也没有多久,就会开学了!错过了这一季,可能,你就会错过一辈子的。”最终,我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拿着那一管竹笛,回到了家。
出乎意料地,那一晚我没有练习吹笛。那是我拜师学艺以来,没有练习吹笛的第一个晚上。我出了家门,走了很远。沿着那一条从小镇穿过的铁路,走了很远,很远。远处,有红红绿绿的火车信号灯闪烁着,有迷离而悠远的汽笛声时时响起,有夏夜凉爽的风穿过田野,抚摸着我的周身。年少的我,在行进之中,思考着一个决定命运的选择——是留下来,和父亲种地,还是复读一年,去为自己的不甘心奋斗!我走了很远,耳畔,似乎还萦绕着这位教我吹笛的中年汉子的规劝声,也似乎还闪烁着他的身影——有些含糊不定的魁梧,有些不能确定的伟岸!
那一夜之后,一切都归于平常。我还是照常早起,穿梭在十亩梨园之间,为棉花喷洒农药,为所有的蔬菜除草。照常地在小树林里、竹棚里练习吹笛子,照常地一个星期去一次跛子老师那儿,去听他的讲授。梨树上的梨由青泛黄,很快成熟了,离九月份的开学也没有几天了。父亲分外着急,一天,他直接冲到了梨园,找到了在田间干活的我,郑重地问:“决定好了么?复读不?不然,你一辈子就在这里种地了!”我点了点头,吐出了两个字“复读!”其实,我没有告诉父亲,这一个答案,我在听完跛子老师的故事之后,我就有了。他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复读的勇气,是一位跛子给我的。他不算我真正的老师,也是一位我真正的老师。
我没有向跛子老师告别。只是亲手在梨树上采摘了几斤上好的黄花梨,托父亲,送给他。我让父亲告托话,告诉他:“我去复读了,感谢他!”至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向他道别——可能,是一位青春期少年的羞涩、自尊,或许,是怕辜负,辜负一位不太熟悉的人的寄望。这寄望太过于沉重。或者,没有原因,这人生的际遇里,人的情感里,有很多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我离开了父亲的十亩梨园,离开了小镇的火车的汽笛声,离开了袅袅的竹笛声。父亲骑着一辆单车,哐当哐当地,把我送回了故乡。我开始了自己的复读之路。我像种地一样,撅着一股劲,拼命地学习。第二年,我考取了一所师范中专学校。我离开了自己的故乡,师范学习结束,我考取了一所师范大专学校。接着,我愈走俞远,来到了南方。
其间,我见过他几面——寒暑假回家,去过小卖部买东西。他见到我,十分高兴。他告诉我:如果还想学竹笛,他教我。只是当时,我已经没有心思去学竹笛,自然推脱了。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有些无礼和冷漠。见面几次,我想告诉他:是他,让我有了勇气复读一年。是他,改变了我的命运。可是,我最终没有开口告诉他。这,无疑成了一种遗憾。每当我回想起来,就有一些懊悔。后来,父亲搬家了,搬离了那个小镇。而我,在南方漂泊、安家,从此,没有回去过,到过那一爿我曾经生活过的小镇。我们再也没有见面。只是每次听到竹笛声声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一位我遇上的老师,会吹竹笛的跛子老师,一位在我人生际遇里的真正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