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给予别人的,都是自己认为最好的。实际上呢,极有可能是以爱之名进行伤害。哪怕是你的某一句为了对方好,而说的话,都是不经意间包含了锋芒和毒刺的。
十年以前,妹子从广东打电话回来说他恋爱了,要跟对方结婚。我们就问他家庭,学历,年龄,对未来三五年的规划。俨然是要为了妹子以后的日子好好把把关。妹子高中毕业,对方初中都没念完,还大了九岁。普通话都说不好,问到人生规划还吞吞吐吐的。
妹子人长得漂亮,是我们家的宝贝,我和父亲一致认为她找的那个人配不上她。
“我不同意,你这眼光不咋地。现在大学生都那么多,找个不如自己的,真的好?”再说比我都大一截,到时喊我姐很尴尬。后面还讲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就吵了起来。
父亲要她和他分手,叫她回来相亲。她自己也许动摇过,回到小山村以后,父亲发动大家都做她的思想工作。我们并不是看不起他家是比我们这还偏的山里,也不是觉得他没学历,年龄大些,而是怕以后你们谈不到一起,以及穷困夫妻百事哀。
她说,我看上他人好。不管其他的。结婚是我自己的事,谁都不要管我。
父亲说,你现在还是吃娘饭,穿爹衣的时候,就翅膀硬了,不能管你了?
从今天以后,我不再吃你的饭了。她很气愤地摔了手机,匆匆离家出走。父亲怔在原地,他想不通从小听话乖巧嘴甜的妹子,怎么会如此叛逆。她像风筝一样要挣脱那根线地束缚。越爱那个人,越与他齐心,把我们当成了世界上的头号敌人。
她觉得我们就是看不起她爱上的那个人,所以在离家出走后的十年里连电话号码都不曾给我留过。她咬紧牙关,立志要出人头地。用她的话讲就是要挣了大钱才回来,证明给我们看看。看看我们有多狗眼看人低。
出走后的八个月后她生下儿子,打电话给父亲报喜。父亲只是默默落泪。看着她发给父亲的母子平安的照片,父亲说她瘦了。我说,既然木已成舟您要接受现实。尊重她的选择。
隔了一年又生下次子。每次报喜,父亲都默默落泪,不发一言。
她是渴望得到我们所有人祝福的。
父亲从小疼她比所有人都多,因为她出生后头上流黄脓,医生说是胎毒。和母亲快生了还在晒这七月的毒太阳,在地里忙收割有关系。
她在襁褓中瘦的皮包骨,父母三天两头背着她上医院。打青霉素的那天,就愈合。一停药,又流黄色液体。四处求医问药,常担心她养不活了。
也不知道试过多少土方子,打过几篮青霉素,后来村里的阿公给了一剂秘方,用石鸡蒸鹅不食草。鹅不食草在蒸汽里芳香四溢,治无名奇毒,又配了石鸡补气养血。光看着,也觉得馋人。
从小父亲把所有好的都给她吃,说她身子弱。她学习不好,也不舍得骂她半句。说她病成那样没变成秃子就很好了,生过头上的病,也许影响了她的智力发育。
妹子对父亲说:来生你做我的孩子吧,我一定把这些爱都还给你。
父亲老了,总爱流泪。我是从小就爱跟他吵架的那个,一点不受喜欢。但是长大后是莫名被父母安排,留在他们身边。妹子是从小听话,但是叛逆得最为彻底。所以古人说像我这种不被器重,长得丑的孩子,可能是最孝顺的那个,是有道理的。
这个妹子比我小两岁,我们和老祖母挤在一起两年,后来挤在木楼的小床上十年。分开以后不通音信的又过了十年。
有时候我觉得人生多少意外,十年一个转身,彼此就烟消云散了。人类于整个宇宙来讲,何其渺小。
记得我把她丢下的那个童年,我们在外婆家的舅公家里。因为她长得可爱,舅公家的女儿们,把她带到楼上,给她在眉心点了一个红润的美人痣。她更像电视里的红孩儿,或舞蹈剧里的孩子。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嫉妒吧。回的路上,一溜烟自己跑了。听她在后面哭,直到外婆听到哭声带她进屋,狠狠地骂我,说我不会带妹妹,只顾着自己玩。
这样的欺负她的事,不记得干了多少回。分开以后,一件一件浮在记忆里。充满了懊悔,我这个姐姐多不应该啊。
孩子多,少不得吵架打架。但她每次过不得几秒,她就不记得了。下意识又叫我:姐姐。
也有被他们联合了欺负我的时候。闹了多少次不愉快,也不记得了。彼此都没有存在过所谓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