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漆黑,妈妈和小启也不知道去哪了,眼前只有一条路,窄窄的,要很小心的保持平衡不掉到那看不见的下边去。
内心有些发慌,我很犹豫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回头一望,身后的路都没入了黑暗中了。
我缩着身子,搓搓手,闭上眼睛走。
夜凉嗖嗖的,独自一人徘徊在一条幽暗的小路上,我想感受到一丝光亮。
好像有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汗毛一竖,停下步伐,仔细去听。
“是谁?谁在我附近。”
“帮帮我,帮帮我。”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可又很清晰,在耳边萦绕。
“你是谁啊?在哪?”我感到惶恐,警觉的环望周围,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求求你了,别吓我。”我的嗓音在颤抖,快哭出来。
“小英子,帮帮我。”
“麦爷爷?”
“帮帮我。”
“麦爷爷!麦爷爷你在哪啊!”
“我在你脚下。”
“什么?”我低头望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麦爷爷用那苍白无力的眼神正死死盯着我。
“麦爷爷,你怎么在这?”
尽管有些害怕,可他毕竟是麦爷爷,我又小心的靠了上来。脚下是一个大坑,坑里似乎有着丝丝亮光,以至于我能看清楚麦爷爷的样子,他双手扣在土坑边缘上,正做一个朝上蹬的姿势。
“麦爷爷,我来帮你。”
蹲在地上,才发现,麦爷爷浑身湿漉漉的,大颗大颗的水珠沿他脸颊滑至下巴。他看上去很冷,身子在发颤,嘴里也发着唆唆的声音。
我伸出双手,努力去拽他的衣服,麦爷爷也在使着劲,土块不停的从两边崩落至坑内,他的身子每当快要爬上来了,又迅速的跌落下去。
重复了几次,没有丝毫的帮助,我双腿跪在地上,坐了下来,已经没气力去用了。
麦爷爷似乎越来越冷,他放弃了挣扎,蹲在角落,两只手紧紧抱在一起,牙齿碰撞在一起的咯咯声让这样的夜是如此渗人。
“小英子,救救我,小英子,救救我。”他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几句话,带着幽怨与不满。
“麦爷爷,对不起,对不起!”
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愧疚,内心在备受煎熬,麦爷爷那一遍遍的求救声,就像是一柄重锤,不停地往我头上敲。
“小英子,小英子。”
“麦爷爷,我救不了你,我救不了你,求求你别再说了。”
我捧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可幽怨的声音仿佛缠绕住了我,将我包成一个茧,无法挣脱。
从床上坐起,大口的喘气,弟弟还在身旁酣睡,我用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原来是一场梦。
窗外边的天,已经稍稍发亮,鸡在笼子里开始闹腾。
我穿起拖鞋,走下床,真是奇怪的噩梦。
吃过早饭,把鸡放出笼子后,我也忘记了这个梦。
天气有些闷热,身上流出的汗和内衣黏在了一起,发着一股酸臭味。
我抖抖内衣,试图想凉快点,却汗流不止,刘海都粘在了额头上,热乎乎的,像是贴了一层棉絮。
去洗一个凉水澡,也保持不了多久,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样子,潮湿的空气自带粘稠感。
讨厌的温度到下午才有好转,晴空突然一变,黑压压的云,聚拢在一团,朝四周蔓延,天空像是被一滴滴入水缸的黑墨搅浑了一样,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在快速扩散。
蜻蜓盘旋在地面上,振动翅膀,一会停住,一会又飞向另一边去了。
狂风肆起,吹得窗纸呼呼作响,之前的闷热一扫而空。
风越来越大,桌椅跟着在摇晃,门板撞到木槛,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整个房子都震上一震,我赶紧去把它关好。
一道闪电,刺破了远处的青山上空,突如其来的惊雷,轰隆隆,如擂鼓声,令人发颤,小启吓得躲进了被子里。
骤然间,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落在石瓦上。雨点落地上,很快就蒸发了,形成一个带有淡淡水印的圆斑。
雨变得更大,更密集,甚至飘落到了门前的柱子上,湿润了一片。前坪里的水积在一块,汇成溪流,朝稻田的方向流去。我躲在屋檐下望天,无数雨点连成粗犷的长线,在风中,来回扭曲着身形。
我的目光扫视一圈,阴沉沉的土地上,有一片碧绿色在跃动。
在家的斜侧方,不远处那片水池里,居然开着一池的荷花,雨点将荷叶打的东倒西歪,藏在叶下的粉红花瓣隐隐浮现,在这沉闷的色调下,让人眼前一亮。
荷叶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荷花是什么时候开的,它们是别人种下的还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倘若没有这场大雨,我也不会留心。
雨势渐渐小了,落在荷叶上的雨点,成了一颗水珠,在叶面来回滚动,就像是装在瓷盘里的玻璃球,晶莹剔透,闪着亮光。
我从屋子里搬出一张小凳子,坐在门前,手里捧着那本破了皮的旧书。
麦爷爷上次教我的词,便叫做《听雨》。我想在此刻拿出来读是最合适不过了,他教导我,这是一种心境,虽然不太懂,但读读书总归是好的。
翻开书本,我找到那一页。蒋捷,《虞美人·听雨》,刚开始看到虞美人三个字的时候,我以为是写关于一个姓虞的美人的故事,后来麦爷爷告诉我,这叫做词牌名,跟词的格式有关,与内容无关,真正的标题是后面的听雨二字。古人也是有趣,喜欢用两个标题来误导别人。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我学着麦爷爷当时的模样,摇头晃脑,一字一句的念道。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记得当时麦爷爷念到这段的时候,泪水从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流出,他拿手用力的抹去,颇为感慨似的说着,人的日子总在不经意间就逝去了,还没有开始感悟就悄然成了回忆,唉,那些错了的,或又对了的事,都已无法改变。抱歉,说了些奇怪的话,人老了,反而爱流泪了。
我不忍去问麦爷爷是经历过怎样的生活,相必是痛苦的,又或许是幸福的,他的眼泪是在笑脸上流下的。
我现在还不能与词达成共鸣,也体会不到人老回忆过往的种种感慨,既然是一生会经历的阶段,那就让时间教会我好了。
念完词后,才发现雨已经停了,我放下书,站在大坪中间,伸伸懒腰,活动下筋骨,空气中夹杂着雨水同青草搅和在一起的味道,大吸一口,一股清透感从嘴腔灌进肺里。
乌云慢慢散开了,阳光从缝隙中透了出来,地上多了几个小水洼,不知从哪落下一片叶子,静静浮在水面上。
我沿着屋子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地方因为暴雨而导致积水,走到后院,才注意到早先种的夹竹桃零落一地。
那一朵朵鲜红的花,都栽倒在泥巴里,原本纯净的花瓣,也粘上了泥秽。
我伤心不已,好不容易期待开出的花,在一场暴雨后,荡然无存,光秃秃的枝干间只剩一片绿色。
我把夹竹桃都捡了起来,用手小心的擦去花瓣上的脏物,每一朵花还很新,没有枯萎的痕迹,却在一场暴雨后,全部凋零。
心在隐隐作痛,不仅是感到惋惜,还存有生命逝去的哀恸。
不,好像还留有一朵,在一个不经意的抬头间,我发现了它。它藏在最上方,所以一开始没有察觉到,那是一朵还未绽放的花蕾,只有花尖微微张开。
叶子上还残留的雨滴,凝聚成一颗水珠,沿着花托,浸润到花蕊里,在雨水的洗礼下,它的颜色愈发鲜嫩,红色的花苞透着一抹白,展示新生的活力。
它是雨后仅存的一朵夹竹桃,挺过了浩劫,对着天空骄傲的彰显出自身之美。
我会等待它静悄悄的开放,这或许也是一种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