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老家有几年了。闲暇时,经常想家,想得最多的是村前的龙雀山。其实,这龙雀山却是从小学后就再也没去爬过。
不知道家门前的这座山为什么称为龙雀山,上学后有些顿悟,有龙有凤之地,必是福地,心中更加添了敬畏。小时候在山上从不敢说不恭敬的话,怕山上有神灵,有神灵呵护的南山是我心里的神圣之地。
深秋的清晨,我回到老家,踏上了这条离别多年又让我日思夜想的小路。
从山脚下的小路蜿蜒而上,路两旁的花花草草像久别的老朋友,怎么看都是别样的亲切。昨夜的一场秋露在每棵花草上都留下了痕迹,凝在草叶上,摇摇欲坠;驻在花瓣上,梨花带雨。
潮湿的小路散发出淡淡的泥土气息,早晨的薄雾中有松树的松香味,青草的青涩味,合着各种野花的清香味扑面而来,深呼吸,立刻神清气爽。坡上、沟壑中、树下,各色的牵牛花你牵着我,我拽着你,互相拉拉扯扯地向上爬着,开放得笑逐颜开。一簇簇白色的雏菊点缀在路边、草丛中,如邻家女孩般淡雅又赏心悦目的美丽着。
边走边用手拂过小路两旁的花草,收获了满掌的露水。多少年了,想好好轻抚这思念了好久的一花一草,一树一叶,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久别了,我深爱的龙雀山!
紧赶几步,来到了原来养貂厂的西侧。这个山沟中合欢树最多,其中最粗的一棵一人合抱不过来。树干粗壮,树高有十几米,树冠很大,开的是黄色的花。花开时,满树黄云,在山下几里地的外村都能看到,花香也是最浓郁。
向山沟里斜探着身子的,是一棵紫红色花的老合欢树,树干盘虬卧龙,花开时,如同一片紫红色的云漂浮在山沟里。沟的西岸还有几棵高大的开白色花的合欢树。其余大大小小的合欢树数不胜数。
冉冉夏季,合欢树开花了,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整个山谷美成一片彩色的海,远看如七彩云朵飘荡在山间,近看一树树毛绒绒的小花球开得炫人眼目。整个山谷都是合欢花的花香,深呼吸一口,不小心就醉了!
小时候的我,最喜欢把合欢花一朵一朵地成扇形排开,轻扎起来,这就是电影《花为媒》中张五可手中的团扇了,哈,我也学着来报报花名!
站在这山坡下极目四望,现在哪里还有这合欢树的影子?不是被砍伐了,就是被挖出来卖掉了,只有陡峭山坡上还有几棵不能称为树的新生苗子。想起每到合欢树开花时,城市中的哪棵树都不能入我眼,我的家乡有更加高大粗壮的合欢树,有更加美丽的合欢花。每次说起很少见的黄色合欢花时,我骄傲着,自豪着。一直以为,不管哪天我回大山来,它们一直会等待在这里,一直扎根在这美丽的龙雀山上。可现在,哪里去找?我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膛有些憋闷。
叹口气,再继续往山腰走,就是有名的三铺炕了。三铺炕其实就是三块巨大的长方形山石,并排卧在半山腰,石面光滑平整,如同农村人家里的大炕。小时候这里却是孩子们的乐园,来山上挖野菜,玩累了,疯够了,三三两两地躺在这三铺炕上偷懒,眯缝起眼,看阳光透过指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好在因为石块巨大,现在这三铺炕还静静地卧在这龙雀山中,那棵长在第一和第二块石缝中的白色的杜鹃花也还在,随着山风枝叶摆动,算是跟我这久别的老朋友打招呼了。我把脸贴在这石面上,久违了,我童年的老朋友。
再往上走,就是让我小时候心惊胆战的貔猴窝了,也不知道这几个字这样写对不对。童年里,夜晚姥姥的瞎话里,貔猴是能千变万化的,能腾云驾雾的,是专门吃不听话的小孩子和干坏事的大人的。每次从这经过,都是快步绕开。不过这里有不少粉色的杜鹃花,还有漫山的黄花菜,还是吸引我和小伙伴们壮胆光顾过。
气喘吁吁地往山上快爬,是为了快些到达让我一直魂牵梦绕的畔前。
畔前在貔猴窝的上面,是一道很长的山脊,坡上宽阔,坡面平缓,从东到西没有任何大树,整个山坡最多的植被就是被我们称为柴胡的小花。这是种多年生草本植物,一蓬蓬的,每棵能开十几朵小花,花是玫红色,花朵有五个瓣,花瓣的边缘有一圈白色的齿形的花边,现在街道的景观花坛里就有这样的小花,叫做蝴蝶花。这种小花生命力很顽强,耐旱耐涝,从春天发芽开花,一直开到秋末茎叶枯萎。花开时,满面山坡都是玫红色,从东到西,如同一张巨大的玫红地毯铺在山坡上,很是壮观。
那里是我和小伙伴们的秘密花园,打着来山上放羊挖菜的旗号,这地方就是我们疯玩的地儿。“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站在山坡上,对着大山唱着并不动听的山歌,听着变调的歌声自己先笑弯了腰。不知谁偷偷扔来一颗小石子打在身上,于是,你追我赶地穿梭在花海中,最后的结果无关输赢,谁的身上都占满了玫红色的花粉。累了,趴在花丛中,打个滚,女孩儿说着少女的悄悄话,“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为赋新词强说愁”,把少女的多愁善感渲染的如东施效颦。
这时,花丛中突然传来的蝈蝈声,又让我们把这佯揣的年少思绪转眼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支楞起耳朵,从此起彼伏的蝈蝈声中,仔细分辨是藏在哪棵花草上,是不是我们想要的“黑将军”。这家伙个头大,触角长,一双厚厚的翅膀又黑又亮,叫声响亮。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棵花的面前,蝈蝈停住了叫声,和我们大眼瞪小眼,手拢起来,慢慢移到花枝前,这时候,你得趁着蝈蝈飞走之前迅速出手,拢起来的手连同花枝一起捧住,慢慢把花枝从手中撸出来,你想要的蝈蝈就在手中蹦哒了。
到了秋天,这道山坡上还会有很多黄色的大蝴蝶飞舞,背上有黑色的圆斑点,两条大尾巴上,有两个椭圆形的大眼睛,翩翩起舞在玫红色的花丛中。这时候,扑蝴蝶又让我们忙的不亦乐乎。
一路想着一路憧憬着,一幅美丽的画面能够立刻映入眼帘。好不容易爬上山梁,站在留下我太多回忆的畔前,半米深的山草长的很是茂盛,草棵中,间或夹杂着几朵玫红色的柴胡花,正努力抻着脖子,争取这草外的一缕阳光。郁郁葱葱的松树长满了山坡,哪里还有花红满山坡?哪里还有蝴蝶翩翩飞?
闭上眼睛,山谷中儿时小伙伴们的笑声依稀传来,聪明的强,爽朗的兰儿,温婉的秀,含羞的娟,还有把歪当成大写名字的正……睁开眼,满山一片苍绿,山中的鸟儿不解风情,自顾呼朋唤友,婉转清翠的叫声一唱一和。
就这样站在风中,忽然深深的委屈涌上心头,我想了这么多年,梦了这么多年,牵挂了这么多年的一切,当我回来了,都去了哪里?
抬头望望大山,巨大的擦滑石如同龙雀山的胸膛在阳光下白亮亮地坦露着,这是个神秘的地方,因为陡峭没人爬的上去,祖祖辈辈的传说中,这是神仙的金库,是通往东海的石门。
旁边还有一汪同样神秘的金鱼泉,有在抗战时期土匪用来杀人而有些恐怖的黑涧沟……我不知道还是不是应该继续往山上爬去,还能不能找到我想要寻找的风景,顿时失去了兴致。
慢慢向着山上走去,兜兜转转来到了东坡,爬上一块大石头,想看看山脚下搬迁了的小村庄怎样。蓦地,眼前满山谷的姹紫嫣红撞花了我的眼睛。粉的、白的、黄色的野菊花热热闹闹地开满山谷;不知道名字的一种大叶植物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叶子红的透亮;很多树叶变黄了,山梁上,一道道暖暖的黄色夹杂着一道道青松的绿铺展开来;山脚下,新建的各种风格的居民楼温馨地矗立在秋阳下;一片片宽敞宏伟的新园区建筑映入眼帘;远处,胶州湾的跨海大桥卧在碧蓝的海面上,如巨龙蜿蜒奔腾远方……一幅别样的图画在金色的阳光下缓缓展开。不是美景没有了,而是换了一种色调,换了一种风格。擦滑石终于打开了金库,一道亮堂堂的崭新的美丽从龙雀山上倾斜而下。
我笑着下山。原来,我来山上不是为了找寻旧时美景,而是找寻我旧时的美好回忆;不是为了秋看菊黄,春望花红,而是想找到深藏在内心里的童年记忆。我魂牵梦思的龙雀山,已经不单纯是童年的模样,童年的色彩了,在我转身回眸时,她已经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