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小胖放学回家,一进门委屈的哭声响彻了整个楼层。“我明天不想去上学了,他们都嘲笑我胖,还给我起外号叫白熊,都欺负我。”
上六年级的小胖人如其名,一米七的身高一百八的体重,冬天穿的圆滚滚时看不见腿。却是个开朗的孩子,见了面老远就热情的喊着姐姐,笑的时候圆脸上一个深深的酒窝。
我承认他没有喊我阿姨,是我对他产生好感的一个重要原因。慢慢发现小胖其实有不少优点,比如他从来不在楼梯上大喊大叫,用力跺脚,即便是手上提着书包,也会努力的腾出一只手来搓个响指来弄亮楼道里的灯,比如他看见提着东西的我妈总会寒暄一下,阿姨,我帮你提吧。天可怜见他负担着自己的体重爬楼都会气喘吁吁,谁舍得再给他添加重量,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有礼貌的小孩子。
不知他哭到第几个十分钟的时候,终于听见他妈爆发出的尖嗓子“你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个什么用,谁让你就是瘦不下来啊,说不过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你上学放学避着他们走不行吗。”
小胖的哭声于是被镇压下去,后面传来的便都是他妈妈絮絮的唠叨,隐约细碎的听不清楚。开始小胖还不时中气十足的辩白一两句,到最后便也不吭声,像是一只被绑起来堵住嘴的熊。
第二天在楼上见我,他不好意思的笑一笑往旁边一侧“姐姐你先过吧。”我看着他努力侧身吸肚子留出的不到二十厘米的过道,“还是...你先走吧。”于是他摇摇晃晃的走在我前面,小短腿一晃一晃的,像只企鹅。我看着他缓慢摇晃着向前移动,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小胖啊,还是要多运动,有利于健康。”多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
他回过头来又是羞赧的一笑,“没用的,我爸妈每周都逼着我运动,开着车让我跟在后面跑,去健身房锻炼还不让我吃肉,可就是瘦不下来,可能是激素的药效还没过去吧。”看我一愣,他认真的冲我点点头,“小时候生病来着,今后等激素过去我应该能瘦下来吧。”
正说着迎面走过来两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孩,他情急之下居然往我身后一躲,可惜没挡得住,还是露出大半的身子。走过来的两个小孩大声嘲笑着,哎,这不是咱班白熊吗。
我问他,你怎么不跟他们讲道理啊,讲不过吵一架也好,即使是打起来的话你这个体形也不吃亏啊,当然最后一句没敢说出口。
他低着头的脸看不清神色,半晌说,“我妈说了,我这么胖本来就是缺点,让我遇到这些人就躲起来别理他们,等他们觉得无聊就不会再笑了。”
后来他就又调整了自己起床出发的时间,我们不太有机会遇到,也再很少听见他在家哈哈大笑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度让我觉得他已经搬走了。再见到已是将近一年之后,他又长高了一点,也又胖了一点,低着头缩着肩膀缓慢的向前走着,一个人,身后的男生女生三两结伴有说有笑,从他身后走来然后超过他,他始终没有抬起头,也没有人搭理他,善意的恶意的都没有,好像经过一团空气。
他妈妈曾经无数次重复的教育经,惹不起总能躲得起,明明就是你自己不好就不要跟别人据理力争。好像终于产生了那么一点效果。他终于在这样强大的“避世”逻辑下变得沉默,自卑,不合群。可是他真的没有再哭闹着说“他们都欺负我”,一次也没再有。
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幽默得体的小胖子,或是发展为最近迷倒无数人的温柔大白,可是没人告诉他还有这样一条路可以走啊,他最亲近的人告诉他,别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反正你胖,你就是不好。
谁让你是个短一片的木桶,就应该自认倒霉。
不用堵,不用补,不要努力去盛一点水,就那样静静的做一只坏掉的木桶,因为你活该。
这种缺乏同理心的道理有种莫名其妙的冷酷,就像是一个无辜的人生在乱世,不小心被流弹击中将死,身边的人却不急救,甚至连一点悲悯都没有,反而是冷冷的看他一眼,说“谁让你这么笨,生的这么不是时候。”
这本应该是个对弱者抱有悲悯,对强者致以崇敬的世界,没有人生来十全十美,又可以永远一帆风顺,我们每天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木桶,长短方圆,或者我们自己正好是“倒霉的短一片”的那只,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即使不能做木桶,做个木盆也是好的呀,至少无聊的时候还能翻个身鼓盆而歌,也好过用本来就不够优秀的那一面,将自己凿的千疮百孔,然后无声无息的,沉没进冰冷的水里。换回一句,谁让你这么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