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11)
一个星期之后，老奶果真去找儿媳爱芹了。但是老奶是个讲究行为艺术的人。她要让自己所作的一切都那么合理、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本来儿媳回了娘家，应该是儿子去接她回家才对，轮不上婆婆出面的。但儿子椿生偏偏不买爱芹的帐，老奶只好亲自出马了。但她要给自己找个见面的说法，不能让亲家及爱芹以为自己是厚着脸皮低三下四去求她。
老奶提上篮子，里面放上几大串酒曲子。老奶做得一手好酒曲，远近闻名。早先年闲暇时老奶也常常提着篮子去附近的乡里叫卖。这两年老奶年纪大了，不怎么出去了，家里那些一串串的酒曲子都送给乡邻了。但今天这件东西派上了用场。它变成了老奶手上的一件道具。
老奶提着篮子走过几个村子，天气也有些热，她的额头也沁出些汗。快到爱芹家的村口时，她放慢了脚步。张口叫道：卖酒曲子呀。姚老奶酒曲子，一块钱三个。
村里有人伸出头来，有人就认出她来了，叫道：哟，这不是爱芹的婆婆嘛。老人家真稀客。
不稀客的。我啊就是坐不住，一闲下来就心慌。正好做了些酒曲子，就拿出来了。大姐，我送你两个吧。
哎呀，不要不要哟，您老人家真客气。
老奶还是硬塞给妇人两个：我的酒曲子蛮好的，不然也不送你。
哦，那就谢谢啦。咦，老人家，你还没去你亲家那吧。
是呢，我这就去看看。平时没功夫，今天路过这里，我要是再不去看看，就失礼喽。老奶说。
我来喽。家里有人吗？老奶刚踏进爱芹娘家的院门，就大声嚷嚷道。
爱芹的娘从屋内的窗户看见亲家母笑吟吟走进来，就诧异地想：椿生没来，老奶倒来了。
爱芹娘的脸上挂着闪烁不定的笑迎出来：啊呀，亲家，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
是呢。平时我们都没工夫的，今天出来卖酒曲子，碰巧路过的，想送点酒曲给你家，再就想问爱芹是不是回家了。
回来了回来了，爱芹娘忙向屋里喊：爱芹，你婆妈来了呢。
这丫头，走时连个招呼都没有，害得我们四处找。老奶说。
真的啊，爱芹娘佯装着啐道：这丫头，真没个规距。回头我说说她。
她还算好的，我看比椿生强。椿生性格倔，有时也委屈了她。椿生其实是个老实人，这次别人把他的蟹池子都给糟蹋了，他也没怎么地，要是性子烈的，不闹出人命才怪。
其实祸事都是爱芹惹下的，爱芹娘心里有数。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的汉子，爱芹不吃些皮肉之苦才怪。椿生还没怎么地，她倒赌气跑了。
理亏的明显是爱芹。爱芹娘脸上就挂不住了，讪讪道：都怪我家的闺女不懂事哟。亲家你要多担待些。又叫爱芹：死丫头你还磨蹭个啥？快倒茶来给婆妈喝，吃了饭跟婆妈一道回家！
爱芹噘着嘴，不情愿地跟着老奶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无语良久，半道上老奶忽然说：姑娘，我知道，我们家的条件不好，你受委屈了。可我老奶待你，就如同亲生闺女；椿生呢，虽然话语不多，但他也从没亏待过你。你就在我们家好好过吧。
哼，爱芹鼻子里嗤了一声：可你儿子并不喜欢我。
瞎说。都在一起过日子了，哪能还有别的心思啊。这女人嫁了男人过日子啊，就好比船在河上行，你要是顺着河水漂呢，日子就会顺汤顺水；反过来你要是逆着河水呢，日子就会磕磕碰碰的。
你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喽。这都是封建老一套了。爱芹讽刺道。
老旧的东西也并不都是错的啊。这男人就是女人的靠山呢。家中有个稳实的男人，该是女人多大的福气啊。姑娘啊，你莫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哦。像老奶我，守寡一辈子，苦着呢。
那是你傻，爱芹说：如今时代不同了。我就是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什么臭男人啊过日子啊，全和我无关。只要我自己快乐了，世界一切都好。
唉，日子都不想过了，世界还怎么会好。老奶叹了口气，心想如今的女孩子，怎么不懂一点世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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