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羞成怒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18期“奖”专题活动。

易昕带着课题组奋斗了一年,终于取得一点成绩:基于局内部网,实现远程侧向提测配测。这预示着明年可以在全局范围内网上作业,不需要再用电话报告目标位置,不但提高提测配测速度,也更加直观,使多方协作成为可能。

无论如何,这算是全局业务自动化过程的一个小突破。

何处长很高兴,他特意把易昕叫到办公室,和蔼可亲地说,“同志们辛苦了,周末我做东请大家吃个饭,”略一停顿,又说,“年底了,各个项目都进入收官阶段,后面该准备的材料好好准备。”

易昕也很高兴,处长这话再明白不过:年底报奖不成问题,他和弟兄们也没有白辛苦一年。这个奖项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小张等着这个奖项晋级,小孙盼着这个奖项评职称,易昕自己也指望这个奖项,为晋升高级职称增加筹码。

现在单位的晋升考核制度,从三年前开始执行,易昕认为严重不合理。它只注重结果,从来不看过程,只要有获奖证书就可以晋级晋职。而相应的报奖制度却没跟上,造成报奖挂名成为普遍现象。存在的问题是,干活的人不一定能得奖,得奖的人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奖项是干啥的。

去年技术一科的高工老刘带着俩刚毕业的大学生做了一个课题,年终报奖的时候,局领导发话不让大学生挂名,理由是如果他们挂名,就得给他们提前晋级。老刘气得脸色铁青,仗着自己资格老技术过硬,义愤填膺地和局长拍桌子:制度是你定的,执行有问题你就改。没听说过,新学员不能得奖,只因为提前晋级而不给干活的人挂名,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老刘最后说,如果这样,没法和干活的人交代,我也不要这个奖了。局长可能觉得理亏,最后把大学生挂上了,不过挂到最后两名,而规定是前三名才有效。挂在前面的都是领导和领导希望晋级的人。老刘摇摇头,这工作没法干。

这个事件造成年轻人意见大,干活积极性不高。

易昕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课题组组长,比老刘年轻很多的课题组长,他可没有老刘的胆力,不敢和领导叫板。再说了,老刘叫板也并没有改变事情的结果,反而把自己边缘化了,今年老刘没什么课题,领导美其名曰照顾他。谁都知道,这个局,没有课题的职员几乎等于没有“钱途”,因为课题经费是承包制,课题组长有绝对权力分配经费的50%。挑战领导的权威,那是不明智的。这一点易昕深信不疑,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对全局的科研制度说三道四。所以只有好好工作,争取让跟着他工作、叫他师傅的年轻人有个好“钱程”。

何处长看着易昕走出门的背影,心里也盘算着,自己这个处长已经干满两个任期了,马上就得给新人腾位置。从处长位置上下来,他想晋升高级职称,这样,即便是不当处长了,也可以安心养老。然而,新的晋升制度规定,晋升高级职称,必须有三个以上且排名前三的科研进步奖,他已经有两个了,如果易昕这个项目今年能挂上,那明年晋升高职硬条件就满足了,至于人情关系,局领导怎么也会给他这个老处长一点面子,这样就算功德圆满了。

走出处长办公室,易昕心情大好,他特意到科长办公室,把处长的意见跟科长一五一十做了汇报。科长高建伟和易昕年岁差不多,说起高科长,也还一段传奇故事。这个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直性子,他当上科长纯属意外。当时是另外两个人竞争这个科长位置,针锋相对、各方面实力不相上下的那种。最后领导摆不平了,只好两个人都不任用。高建伟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人,对待女人,极有绅士风度。他有个要好的女朋友,跟领导关系铁,据说在领导面前提了一嘴,领导想了想,论资历论条件,高建伟也差不多,于是大笔一挥,高建伟就成了科长。大家都说他有福相,不费吹灰之力,坐享渔翁之利。

听了易昕的汇报,高建伟也很高兴。他们技术二科两三年都没有项目报奖了,该晋级的、想晋职的都急得嗷嗷叫,无奈报奖的条件越来越苛刻,不能产生效益的、没有科研创新的,都只能算是普通工作,不能报奖。今年如果易昕的项目能报奖,那是天大的好事,解决科里很多问题。今年科里五六个项目,但能报奖的恐怕只有易昕这个。

高建伟心里,已经开始默默拟定着获奖人员名单。除了易昕的小组成员外,小谢得挂上,小谢工作很辛苦,又不出成绩,因为她的工作是为大家维护维修电脑系统和网络,这工作繁琐费劲也不起眼,但,科里电脑、网络一有问题,第一个找她,她每天忙得团团转。小王也得挂上,小王没啥科研水平,可是小王把科里的后勤工作做得好,以至于谁家里有事情了,都找她,她成了知心姐姐。给这两个人挂名,最主要原因是她们都该晋级了,却没有任何可以拿得出手的奖励,没有奖项,正常晋级都得延后,别说提前了。还有老赵呢,这个老同志任劳任怨,得照顾。剩下一个名额,就给老安吧,老安一直他面前念叨,希望要个奖项,为晋职做准备。这么一个老同志,还是中级职称,虽然和能力有关,却也让人于心不忍。

易昕开开心心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可不知道,他身后处科两级领导的小算盘。报奖是年后的事儿,先休几天假,好好陪陪女儿。小家伙刚三岁多,天天闹着要爸爸。可是他每天除了回家吃饭都泡在办公室,课题没有进展他一刻也不能放松。连续加班几个月,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周末。想起小女儿可爱的模样,易昕脸上挂满笑容,“你笑起来真好看,像春天的花一样。”他突然冒出这句歌词。易昕开心地盘算着休假的事情,连顾艳秋进来都没注意到。

“易总,忙着哪?”顾艳秋客气地说,他们的习惯是喊每个项目负责人为“总师”,所以顾艳秋喊他易总。

“啊,顾姐,你别这么客气,叫我易昕就好了。”面对比自己大几岁的顾艳秋,易昕可不敢称总。这个局长的儿媳,那是明摆着养在他们科里的,他也惹不起。

“哪能呢,您就是总师啊,是我非常佩服的总师。”顾艳秋笑容满面,奉承的话张口就来,一点也不尴尬。

“顾姐,您坐,有事吗?”易昕停住收拾东西的动作,指着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

顾艳秋没有落座,而是转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走过来站在他的对面,从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纸盒子,说:“易总,您家女儿三岁了吧?这是我家女儿小时候的鞋子,新的,没穿过,放着也是放着,您要不嫌弃,给你女儿穿。”要说领导家人聪明。人家不说我特意给你买的,省得你消受不起,说是我女儿没穿过的,顺手送给你的,你若不收,是你嫌弃我女儿吗?你若收了,那我就可以提要求了。高!

果然,易昕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进退两难。正犹豫间,顾艳秋又开口了,“小孩子的脚长得快,那时婆婆给我女儿买多了,穿不完,正好是你家女儿这么大。”她有意提到婆婆,提醒易昕公公是局长,婆婆是第一夫人。

易昕只好接过来,“谢谢顾姐。”

顾艳秋收起塑料袋,坐在椅子上,“易总,你们今年真的很辛苦,我看你们一直在加班。”

“是,本来想着今年干不完,没想到大家都很给力,加班加点总算有个结果啦。”易昕等待着顾艳秋的下文,因为不喜欢这个同事的不劳而获,易昕和她几乎没什么交集。此刻她主动来示好,不知何意?可以肯定,不是仅仅送一双鞋子这么简单。

“易总,如果您的项目报奖,能不能给我挂个名?”顾艳秋开门见山。

易昕心里冷笑,一双用不着的小孩鞋子,换一个奖,这交易划算,果然是领导家的人。

“顾姐,你看,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上面有那么多领导呢!”易昕只好拿领导说事儿。

“这么说,你不反对是吧?那就好,剩下的工作我来做。”顾艳秋喜形于色。

易昕直接无语,就这么轻易落入她的圈套,啥我就不反对了?我同意了吗?可是人家就这么说了,问题是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每到年底报奖,狼多肉少,大家都紧盯着能获奖的项目呢,他太大意了。“顾姐,不是,我是说这个项目还八字没一撇呢,您别在这上面浪费功夫了。一科的项目比较稳妥。”易昕发现他越描越黑,已经深陷她的圈套出不来了,他心里暗骂自己蠢!

顾艳秋满脸笑容,“放心吧易总,我也会帮你说话的。”这是底牌,也是筹码,人家露了底牌给你看,你还能再推脱?

易昕心里极度懊悔自己措辞不当,却也于事无补。他看着顾艳秋意味深长地冲他笑笑,扭动着丰满的臀部出去了。易昕心里迅速转动着,该如何补救。这个奖让谁挂名他都没意见,唯独不能是顾艳秋,这个只知道搬弄是非、从来也没有干过一点活、却靠着有权势的公爹混得风生水起的女人。易昕讨厌她,或者说,讨厌附着在权势上生存的这类人。

易昕已经没有心思收拾东西了,他迅速去科长办公室汇报刚才的事情。应该说,高建伟这个人虽然没什么大才,却是个比较正直公正的科长。听了易昕的话,他火冒三丈,“这个不省事儿的女人!她做梦!这么多干活的人都排不上,她一个混饭吃的,哼!”本来科里有这么个女人,高建伟已经很头疼了,他多次跟处里提出,让顾艳秋换个单位,他这里庙小,盛不下她这尊大佛。但处里考虑到作为技术二科,是一科的后备,如果把顾艳秋放在一科,那更不好办。所以驳回高建伟的诉求。

有了科长的态度,易昕放心多了,他按照计划开始休假。

半个月后,带着妻女在海滨度假的易昕,收到高建伟的短信:事情有变,速回。这像电报一样惜字如金的短信,让易昕心头一惊,当即结束休假,搭乘最早航班回单位。弄得妻子一肚子抱怨,“忙了一年,连休假都不得安生!”

“项目报奖可能无望了。被何处长卡下来了,理由是项目没有完成,这只是大项目的一部分,明年完成合并报奖。”高建伟的话如同当头棒喝。

“什么?怎么可能?如果这个项目不能报奖,那今年没有几个项目拿得出手!再说,虽然只是大项目的一部分,但它是完整的一个独立项目,有立项书的。”易昕非常自信,他的项目含金量他当然清楚。“到底咋回事?”

高建伟拿出他拟定的名单,递给易昕,惭愧地说:“可能是我的原因,我只想到咱们科里的同志,忽略了他。”说着用手指指处长办公室的方向。

易昕心里凉了半截。他跟高建伟汇报的时候,也忽略了这件事儿。何处长为啥单独把他叫到办公室?意图再明白不过,可是他呢,一高兴就昏了头脑,明知道高科长这个人是个直肠子,他怎么就忘了提醒他?那报奖名单没有谁也不能没有何处长啊!哪个课题组不是先征求何处长的意见,然后再填写名单?这一点高建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就这么拧巴。

高建伟愤怒又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呐。最后他沮丧地说:“我太自以为是了,想着这个项目不能被按下,局领导都知道,这牵涉明年的全局业务自动化水平,所以就没请示他,直接填写了名单。再说,他一个处长,还在乎我们这么个项目挂名?去年老刘的项目不是已经给他挂第二了吗?”

易昕不知道该怎样说,他看着高建伟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道:“你这个蠢材,咋就让你当了科长?获奖证书和钱一样,谁还会嫌多?”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何处长办公室。

果然,和高建伟说的一样,何处长坚决不同意这个项目报奖。易昕看着何处长有点恼羞成怒的脸,一时迷茫了:这还是一个月前兴高采烈让他写材料的那个何处长吗?前后的态度差别也太大了,简直不敢相信。前面说红是他,现在说黑还是他。

“还有,局长也不同意。”易昕的耳边传来何处长毫无温度的声音。

易昕没再说话,他明白了,一两个和项目无关的人,决定了项目的生死。对不起,弟兄们,我尽力了。

他转身出了处长办公室,回家,继续休假。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