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不了的是时光流逝,回不去的是人生过往,若干年后,我们又会以怎样的心情回首当年?
——《往事如烟》
阿海正吞云吐雾,眸子里散发着我看不懂的深沉。没有风,混杂着烟味的空气徘徊不前,空气仿佛也停滞了。他变黑了,下巴没瘦,发际线却后移了许多,通俗点说,就是秃了,额堂敞亮得很。
我没法把眼前这个沉默而又散发着冷淡气息的人与印象中那个阳光男孩相契合,我几乎认不出他。是我太久没见他了么,才不到三年啊,一个人怎么变化如此之大?是我活在过去不懂世事变迁吗?可是,环顾四周,其他人又没什么异样,顾小颖还是那么文静,成伟业还是那么放荡不羁。
遥想当年,我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欢乐无忧,如果人生能一辈子这么下去就好了,但现实却是我不得不承认的长大。
我们终究在高考后各奔东西,或升学读书,或奋斗工作。
当“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标语贴满了大街小巷时,火车载着一个个热血男儿,开往我们伟大的祖国首都——北京,阿海随之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征途。
第一年寒假聚会,没有阿海,他已经出发去了北京。
我们一如既往地谈天论地,从职场的钩心斗角到生活的鸡毛蒜皮,倾诉着自己的过往。没有阿海的餐桌,我总觉得少了什么。
我和阿海是一个大家族的孩子,我爷爷在他那一辈中排行第四,阿海爷爷排行第九。他比我小9个月,是我名义上的堂弟。从小到大,我没少受到他的照顾,仿佛他是我的哥哥,实际上,我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
阿海从不吝啬,有好吃的会大方分享;中学走读时,还不忘叮嘱他的婶婶给堂妹勤洗澡。想到他那个懒惰的婶婶,生儿而不用心育儿的农村妇女,我不知该为那个婴儿有那样的母亲悲哀还是有那样的堂兄庆幸。
论待人接物之力,我无论如何也不及阿海的万分之一,除了有点油腔滑舌外,我还真没法挑剔他的不是。那么体贴、有责任心、懂人情世故,我想,这就是情商吧。这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一上初中就谈了女朋友,还得到双亲的支持。
有一年,女孩留在阿海家过年,阿海母亲逢人就说:“我阿海带女朋友回来了,昨晚在我家住,我阿海睡一间房,我儿媳妇睡一间房……”
许久之后,也就是我们高二那年,女孩被阿海带来见亲友,我们一众八卦之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看清庐山真面目。
女孩斯斯文文的,很清秀,一头长发乌黑发亮,说话也温柔。他们会吵架吗?不知道她发起脾气来会怎么样,我心想,反正阿海能哄好就是了。
阿海现在部队里干什么呢?火锅里的鱼片由红变白,我替他吃了。 (二零一 七年,二月)
第二年寒假聚会,还是没有阿海。听说他在部队过年了。
这一年,顾小颖在大学交了男朋友,计算机系的,而成伟业则晋升为人夫人父,五月初生了个女孩,其他人还是独身。
成伟业夫妇是工作时认识的,两人奉子成婚,结婚时没摆酒,女儿满月的时候,我们没有回家。成伟业欠大家一顿,他付了款,吃完后,我们去了他家。
小孩很小,白白的,肉嘟嘟的,也不知道像谁多点,很可爱。成伟业奶奶对小孩说:”宝宝快来看看,这些叔叔阿姨是你爸爸的好朋友……”语未毕,我们几个都尴尬地笑,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也成了叔叔阿姨。临别,有人给了小孩红包,我空手而来,心想,成伟业应该不会介意。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年七月,不知是我和阿海祖上风水失调,还是村里犯了冲,我那积劳成疾的二伯,撒手人寰,我那将近九十岁的邻居李老爷子,驾鹤归西,就连在村尾,我不熟识的方叔听说也去了。而阿海父亲,在准备入山看果树时,眼前一黑,跌落在田坎,几个小时后才被发现。
听说海父是肥胖带来高血高脂,高血压导致突然昏厥,昏迷跌落又误伤了筋骨,在院治疗了一个月后才回家休养。
出院后,海父腿脚是不灵活了,说话也没有了以往的中气十足。阿海奶奶年事已高,阿海母亲在外工作,在院前后几个月,海父一直由阿海的女朋友照料。
严寒酷暑,多事之秋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人生何其变幻莫测。
(二零一八年,二月)
今年寒假再聚,阿海终于回来了。
可是这个阿海,却已不是我熟悉的阿海。
“阿海,你不要在这里抽烟好吗?也不看看多少人在这里,全吸了你的二手烟!”冰莹不满地道。
阿海扫了一眼冰莹,顿了顿,把烟灭掉,倒了杯酒喝。
“阿海,听说你当两年兵挣了十几万回家,是真的吗?”
“拿真枪上阵很爽吧,为什么不继续当下去?”
“跟大家说说你的英勇事迹吧,我们都好奇着呢!”大家气嘴八舌,一脸兴奋。
我们对军队的了解,仅限于电视与短短数天的校园军训,我们唯一踏入的外省,也不过是几十分钟的自行车程。伟大的天安门广场在北京,神圣的布达拉宫在西藏,神秘的楼兰古城在新疆,这些充满传奇的地方对我们来说十分诱惑,我们当中还没有谁真正俯视过祖国的大好河山,但是阿海去过了,看过了,我们都以为阿海会充满激情地跟我们畅谈一番,可实际不如想象中多姿多彩。
如果我们知道接下来的话题会如此沉重,我们再怎么好奇也会强压下揭人伤疤的冲动,让一切随时光流去。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我抿了一口手中的橙汁,酸酸的。
(二零一九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