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哥的周年祭日,我的心却平静得出奇。
几天前小哥打电话来,说让强松周末回家上坟,当时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想:这么快吗,大哥已经走了一年了?挂掉电话,思绪几天不能平静。
一年来,我或骑摩托或步行路过大哥的坟地,远远的看着那个土包,偶尔也会停下来,静静的发呆——我依稀能看见大哥的笑影。
大哥性格豪爽,能担当,承载着我太多儿时的记忆。我们一起打鸟、一起游泳、一起撒鱼、一起钓黄鳝、一起拉车、一起睡觉、一起赶集、一起做饭、一起喝酒、一起打麻将、一起元宵节里扔火把、一起农忙季里收小麦、一起雪地里放狗撵兔子、一起大年三十给先辈上坟……
可是,就在去年的今天,大哥因患肺癌,撇下好心的嫂子和一双未成年的儿女,不治而殁。
大哥年轻时好酒,几次喝得胃出血,感冒后还不注意身体,发烧成肺炎,却从未认真对待,等查出是肺癌晚期的时候,肠子悔断都于事无补了。临死,反复交代我们别喝酒,少喝酒。
先辈坟前又添新坟。新坟上的新草也已经成熟了、枯萎了。站在坟前,我好像也在坟中,心却平静得出奇,这感觉是我先前不曾体验过的。
朦胧中,老太奶和奶奶的死是我最早关于死亡的记忆。老太奶八十六岁寿终,奶奶则因胃癌五十九岁就撒手人寰,两位先人一前一后,相隔不到半年。那时的我才七、八岁,还不懂死的真正含义,不能体会在一年里失去两位家人的痛苦,在爷爷和爸爸分别给她们守灵出殡的时候,我只新奇家里来了很多人,依然和同伴们追逐打闹。
我对老太奶几乎没留下什么印象,只记得她老人家快断气的时候,姑奶和大姑等人成天成夜的看着她,喂不下饭。对奶奶的印象稍多一些,脑海里会浮现她拉着我的手抱柴烧锅做饭;她去蚌埠开刀住院的时候想我了,爷爷带我到蚌埠去看望,住在一个我叫姑姑的人的家里,每夜都把她家的床浇湿,又赶上下雨,无奈,爷爷只好带我到澡堂里睡觉;从蚌埠回来的时候骨瘦如柴,我被奶奶凄惨的面容吓得哭个不停,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然后是我读初一的一个冬夜,外公去了。
外公是家里一个小学的退休老校长,每每来我家都会住上一段时间,这是我最头大的时候,每天“逼”着我看书写字,我的毛笔字就是那个时候练起来的,而且确有长进。
然后是邻居二爷、大奶、二爹、二娘……一座、两座……越来越多,新坟渐渐变成旧坟,那里埋葬着我清晰的记忆。
然后是出门在外,在汽车或火车上看窗外的田地里,丘陵中、高山上,到处是新坟、旧坟,每一座坟茔都埋葬着一串往事。
我也渐渐真正理解了我所降临的人间:在人生长河中,不断有人进来,有人出去;有人新生,有人逝去;有人你默默喜欢却难留,有人你疯狂爱慕竟空念。
再看这些路旁的坟茔时,我分明感到生与死的距离是这样的近,我甚至能感受另一个世界的呼吸。我不再害怕,再也不怕了。
大哥即将离我们而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鼓励他说:“大哥,别害怕。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只是我们兄弟分别太早……你安心去吧,再过许多年我们都下去陪你,我们还是好兄弟,你还是我们的好大哥……”
我们都会死,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死的看法也逐渐变化。正因如此,不同的人对死有不同的看法。网上浏览帖子,见挚友彭勇说:“一个遥远的深夜,我从黑暗里坐起,惊恐万分。我的脑子里痛苦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我会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觉悟’吓呆了,背上炸出一篷寒刺来。”
于是我说:“你不仅会死,而且会在亲人泪光中,在朋友祭奠中,在你流畅文笔所折服的读者祝福中,在上帝微笑接纳中,在梦的天国里,幸福安静的死去。迟早的事。只是,你要在临死前的所有岁月保持清醒,做完你该做的,说完你该说的,享完你该享的,承受完你该承受的。这样,你的人生就不是白页。路正长,梦正长,去吧,别再犹豫,别再回头,那依稀高处,对你轻轻招手的,正是你渴望得到的。”
是劝勉,亦是自勉。
那坟茔中的往事愈多,我对另一个世界愈心生感念,对这一个世界愈少留恋。始于对死的忌讳,止于持平生死观,正应了我在作品《漫天飞絮》里的那句话:“生是勇气,死是解脱。”明白了这些,我更有勇气面对眼前。并遥祝大哥天国里快乐安康,什么时候想小弟了,盼托梦相见。(2010.1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