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不知死活的个鬼,竟敢打了崔团一鞭,真是老鼠舔弄猫腚眼,大了胆了。
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平日里性如烈火的崔团,竟然像一个逆来顺受的四类分子似的,摸着脖子上的鞭痕,嘴里低声嘟哝着,灰溜溜地走了,连句倒了架子不沾肉的硬话都没说。
——什么“运动极限”?这就跟挨饿一样,一天不吃饿得慌,两天不吃饿得狂,三天不吃哭亲娘,五天六天不吃,肚子里反而胀的难受了。
——女人下河,五谷不结,这是我爹他们的说法。
——右派不种地,照样有饭吃;贫下中农不种地 饿死也没有哭儿的。
——右派的话跟我爹他们的话不大一样,听右派谈话既长知识又长身体。
——别吹,出水才看两脚泥!
——长跑运动员,要有坚硬的骨头,要有结实的肌肉,关键的还要有不同于常人的两叶肺。
——我们一方面想看看警察的脸,一方面又怕被警察看到我们在看他们的脸。
——他对给自己带来幸福的社会感恩戴德,仿佛只有拼命干活才能报答。
几十年下来,过度的体力劳动累弯了他的腰,虽然还不到六十岁,但看上去,足有七十还要挂零头儿。
——人群里发出阵阵吵嚷声,几个女工的声音高拔出来,好像鸡场里几只高声叫蛋的母鸡。
——骂声轰然而起,亮晶晶的唾沫像雨点般落在副厂长的脸上。
副厂长小脸煞白,一缕油漉漉的头发垂到鼻梁上,他双手抱拳,弓着腰,先对着吕小胡然后对着周围的人作揖。
他的嘴频频开合,但他的话淹没在工人们的吵嚷声中。
——两辆警车拉着警报愣头愣脑地开过来,丁十田吓得心跳如鼓,想赶紧溜走,却挪不动脚步。
——他感到头晕,就蹲在了地上;蹲着很累,就坐在了地上;坐了几分钟,便咧开大嘴哭起来。
他的哭比女工们的哭更有感染力,工人们都面色沉重,眼窝浅的跟着哭起来。
——副市长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一只沾满泥土的手,他感到副市长的手柔软的像面团,仿佛没有一点骨头。
——四月里和暖的小风一缕缕地吹到他的脸上,使他的心里空空的,甜甜的,有一点头重脚轻的感觉,好像喝了四两老酒。
杨花似雪,结成团体,在马路边上滚动。
一群鸽子在天空中转着圈子飞翔,哨子凄凉而明亮,声声入耳。
他没感到有多么深重的痛苦,眼泪却像小河,哗哗地往下流。
——中年人抬起手挥挥,大声吆喝着把保安斥退,好像一个聪明的家长处理自己的儿子与邻家孩子的打架时,先板起脸把自己的儿子骂退一样。
然后,中年人温柔地劝说群众离开。
——老妻絮絮叨叨,嫌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还骂他死猫扶不上树。
他将一个茶碗摔在地上,双眼如喷火焰,直盯着她那张枯瘦如柴的脸。
她起初还敢跟他对视,但很快就怯了。
——她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黑底黄花纺绸衬衫,一朵像脸盆般大的黄色葵花图案,在她的驼背上放射着苍老的光芒。
——一个不能挣钱养家的男人,没有资格对着老婆发火,古今中外,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