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子夜时分。豌豆城堡西北角。

哨兵在岗楼里打盹。

移动的探照灯让护城河困得直打呵欠。

只有趴在铁皮屋顶的猫保持着清醒。

灰色夜空，摇摇晃晃地送来七个彩色气球。飞行器上居然有人！流浪猫瞪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入侵者。气球飞得越来越快，最后悬停在城墙边，准备着陆了。马达在铁皮屋顶上低声轰鸣。流浪猫惊讶地看到：飞行员脊背上安着转动的螺旋桨。他们身材短小，戴着护目镜。他们手拿尖嘴锄。

这是半僵王国的半僵人。

“不妙，不妙啊！”

流浪猫竖起尾巴，警告守城的卫兵。

“死猫，你叫个头啊？赶快，滚！”

哨兵连眼皮都没睁开，心烦得要死。

流浪猫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一跃而起，跳到岗楼隔壁的大树上。

“不妙，不妙啊！”猫在继续报警。

入侵者飞上岗楼，在管理处灭了灯。飞到哨位上，拍了拍哨兵的肩膀：“兄弟，快醒醒，有人来啦！”两个哨兵睁开眼，吓得魂飞魄散：“是僵尸吗？”

“哪里话，我们才不是死僵尸呢。我们是会飞的半—僵—人！”

说着话，尖嘴锄头已经打到哨兵的脑门上。

“不妙，不妙啊！”

    半僵人解决了哨兵的阻碍，这才从容不迫地降落地面。总共七个半僵人，短腿，短手，短脖子。大嘴巴，大脑袋，人人背着大口袋。

他们一落地，就去搜查哨兵身上的财物。

“可惜，两个没人收尸的穷鬼！裤兜里连个屁都没有！”

“喂喂，头儿，看这边，有一块怀表，呵呵。”

流浪猫看明白了。

这是一伙图财害命的盗贼，打算趁着夜色洗劫豌豆城堡。

    领头的半僵人竖起一根手指，警告树上的流浪猫：“长毛怪，你要是再敢瞎叫，小心我扒了你的皮做成裤衩！”

流浪猫冷笑一声，回骂道：“下流东西，臭水沟爬出的土鳖。你真以为老娘是好欺负的？老娘放个屁能把你们劈成两半，信不信，信不信？”

母猫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开溜。

领头的半僵人向前挥了下手，一个半僵人便向着流浪猫栖身的地方甩出尖嘴锄。锄头差一点打中猫鼻子。尖嘴锄快速出击，又原路飞回半僵人手中。

“穷渣渣，别挡路。”

流浪猫见风头不对，赶紧逃之夭夭。

一眨眼，树上空了。

“死猫，你吃亏就吃亏在那张臭嘴上。”

    “走，走，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

半僵人跟在首领后面，蹑手蹑脚地靠近村口咖啡馆。

“骑士之家”。这是咖啡馆的名字。

老板不关心主顾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他们自己也不关心。

你能闻到嗜酒者身上的气味：衣襟留着三月前的酒渍。脖子带着岁月留下的淤伤。只要口袋里还有一个金币，舌尖上还有一滴酒，他们就无限快活。

你能在“骑士之家”遇到植物王国的小偷、通缉犯，也能遇到读书人、官员、诗人、失恋的大学生。有的人可以就着大白菜和泡面过一周，但不能忍受孤独难耐的折磨。所以，久而久之，“骑士之家”昂贵的咖啡和勾兑而成的廉价鸡尾酒便成了夜游人的催化剂，打开枷锁的灵丹妙药，燃烧灵魂的小火苗。

当半僵人走进来，所有顾客大吃一惊。

半僵人背上的螺旋桨嗡嗡作响，好似一群卖电扇和回收二手电器的小瘪三。但正因为这样，才更醒目。他们一来就把尖嘴锄狠狠砸向柜台，把那些玻璃瓶、玻璃罐、玻璃面板和咖啡机打得稀里哗啦。捎带着把三个穿着白衬衫的侍者打趴在地上。一个侍者是南瓜。另外两个侍者也是南瓜。

半僵人在收集咖啡豆。收集尽可能多的咖啡豆。然后迅速散开，搜索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敏捷，凶狠，毫不客气地撕扯陌生人，连同他们的口袋。

半僵人的首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指了指三个侍者，警告道：

“都别说话。”

“我们是光荣而伟大的半僵人。”

“我们不会跟朋友过不去的，明白吗？”

“老板呢，让老板出来说话。”

两个半僵人抓着咖啡馆老板的胳膊，扭送过来。老板是一个白白胖胖、胆小怕事的土耳其冬瓜，一看见半僵人走进来的架势就明白怎么回事。但他现在只能强作镇定，客客气气地招呼这位凶神：“来了您哪，喝点什么呀？”

首领抬高声调说：“什么也不喝。少废话，我来问你，今天店里来了几个客人，现在还剩下几个？”

冬瓜老板的嘴唇哆嗦得很厉害。

“没几个人，您哪。”

    “我敞开跟你讲好了。你也看到，我们是顶顶善良的半僵人。我们遵纪守法，到处旅行。我们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很友好的，绝不会像僵尸那样留下难闻的大酱气味。这样吧，我给你一分钟时间，把钱箱子拿出来。还有呢，我们拜访过的每一个角落都会搜一搜，免得留下危害生命的东西。听见没有，快去！”

    钱箱子很快送来。里边的金币被收缴一空。

首领看一眼冬瓜老板，发现他的腮帮子哆嗦得更厉害了，便说：“你不要心疼这几个小钱。钱乃身外之物，金币积攒太多会睡不着觉，睡不着觉对身体不利，是不是？还有，你个死胖子，现在马上把头转过去，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老板赶紧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眼眶里居然泪光盈盈。

被踩扁的钱箱子，让冬瓜老板心如刀绞。

首领指着咖啡馆的其他地方，对手下说：“你们几个，去楼上包间里搜一搜。你们，去那边。我说，那边那个，你干什么呢，死狍子？”

两个足有狍子那般高大的荷兰土豆，正在跟一个矮小的半僵人拉拉扯扯。土豆兄弟都有狍子般善良的棕黄色眼珠。他们瞪大眼睛，跟那抢夺包裹的半僵人说着什么。半僵人不耐烦了，用全身力气跳起来，把尖嘴锄的尖端钉进一个土豆的胸口，想让他快点死掉拉倒。可是你也知道的，荷兰土豆属于皮糙肉厚、性格坚硬的乡下人，他挨了一锄头，跟没事人一样摇摇脑袋。而半僵人的凶器则卡在土豆身体中，再也拔不出来。土豆们抓住半僵人细细的脖子，愈发不肯放手。

半僵人首领走过去，怒吼一声：“放开，你个死狍子。”

土豆松开手，放开了快被扼死的半僵人。

“我说，兄弟们，这是怎么回事啊，嗯哼？”

土豆兄弟看了看这位首领，坦然说道：“我们是在这里驻唱的艺人。除了唱歌，我们什么也没干。可是他非要抢走我们的金吉他。”

“哦，是这样吗？金吉他？在哪里呢，让我看看。”

挨打的土豆掸了下胸口。“叮”的一声，尖嘴锄掉在地上。那矮个子半僵人狼狈地看一眼首领。首领使了个眼色，让他捡起锄头，赶紧滚蛋。

“宝贝，咱们的金吉他窝在哪里了？你们行行好，赶快拿出来，让哥哥我开开眼。好兄弟，这世界充满了误会，对不对？你们刚刚遇到的这些事儿，都是误会，呵呵呵。不瞒你们说，我是再善良不过的人。而且，咱们半僵人旅行的时候，最喜欢唱歌了。半僵人都是搞艺术的。咱们该算是同行，对不对？”

土豆兄弟迟疑了一下，问道：“只是看一眼吗？”

首领搓搓手，又把手摊开，说：“当然，当然。要不然呢？”

这边，土豆兄弟已经把包裹打开，亮出他们视若性命的珍宝，两把吉他。

冬瓜老板站得远远的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敲了下自己的脑袋，一声长叹：“笨蛋，笨蛋，你们的大脑袋让土豆泥给堵死了吧？”

果然，首领一看到吉他，两眼发光。这是两把金子打造的吉他。纯金的琴头，纯金的琴身，纯金的琴颈。哦，修长而美丽的琴脖子啊，丰满而圆润的琴屁股啊，真是令人爱不释手。“每个穷汉都会有一件珠宝。”这是半僵人王国的古老谚语。如今，在土豆兄弟的金吉他这儿确凿无疑地验证了。

首领伸出手，分别拍了拍土豆兄弟，亲热地说：“好啦，好啦，你们的礼物我收下了。非常感谢！”说完，他拿过包裹，笑嘻嘻地去一边欣赏了。

肩膀上被突然拍击后，土豆兄弟只感到昏昏欲睡。似乎有一股催眠的寒流钻进耳朵，冻得半个身子瑟瑟发抖。他们想要回自己的吉他，可身体却不听使唤，颓然倒在地板上。不大一会儿，就打起呼噜，睡得香极了。

    “不着急，你们慢慢睡。要等一天后才能睡醒呢，呵呵呵。”

首领翻出两把金吉他，心满意足地抚弄着琴弦。

“啊，这就是金子的声音。听听吧，各位。听一听金子般的歌声，能让冷冰冰的心里暖和些。看到金子，该是有多痛快啊？你们总算没有白活。不过你们放心，对在场的穷光蛋，今天的献唱是免费的。朋友，半僵人不是不讲情面的臭僵尸。我们是最讲规矩的。”首领欢天喜地弹吉他，唱了这么一首歌：

什么东西是圆的？

苹果心脏圆圆的。

土地老爷是圆的。

什么东西是圆的？

石头磨盘圆圆的。

毛驴肚子是圆的。

僵尸墓地是圆的，

半僵人是圆圆的。

牛角尖是圆圆的，

他的命运是圆的。

咖啡豆是圆圆的，

他的杯子是圆的。

好咿呀嗨，好咿呀嗨，

他的杯子是圆的。

啊咿呀嗨，啊咿呀嗨，

他的杯子是圆的。

啊咿呀嗨，啊咿呀嗨，

啊咿，啊咿，啊咿呀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