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河边》
河边春风满满的,我得去采撷。如花朵开了要欣赏,稻穗黄了要收割。
河贯穿小城,市声自然成了两爿,一爿喧嚣,一爿安然,点在河道中央倒是烟尘味,亲切随意。
亲切随意洇染了河边春,春的味道足,不走真的可惜了。
走便走了,心却走不动,每寸土地都有系绊,都有系绊的扣结,尽管是活扣,也让脚步一再的迟缓。河边尚没被钢筋水泥封死,土地板结着,却仍是泥土,一场雨下过就酥松了,春就从酥松的泥土里冒出了。暖意抬升,首先抬出的是小情小调的绿。
这几天都在品味一首小诗: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亦学牡丹开。诗中苔是主角,袁牧的情怀,开在如米的苔花上。这一开就是数百年,不依不饶。河边苔低于尘埃,却是小情调绿的主体,浅浅一层,比遥看却无的小草早了许多。时光拥绿,苔是先到者。不过,如米的花没开,顶在苔的头顶上,是碎了又碎了的太阳。
太阳花好,好在暖心。河边暖心的事多,鸟掀动柳帘,看得、感知得更明白,比如封存一冬的小鱼,比如抵在春天门槛上的迎春花,动静怡然,美美的引发心跳。这一跳,跳出了满世界的啼叫,悦容悦耳。女为悦己者容,鸟为浅浅又浅浅的春天鸣。
陡然间,我的心被初初的春天预热、发动了。
我总以为河是不大不小的江湖,杂陈五颜六色和纭纭众生,那么河边就是江湖的边界了,置于之上,自是可看清是非功败,四季轮回。
走河边,我还喜欢大雪飘染时,雪盖河瘦,湍湍的水失却了灵性,冰和雪作主,宁静薄意,一枚绿枝就能捅破。有花露头,红梅疏忽,没让雪盖严实了。
春的信号发出,我的足音必然跟上。脚步在雪中泊下,倒是希望久远些,像靠岸的小船,浅浅的吃水。小船有心思,等待搬运春风呢。
若干年前,我是在初春时走进小城的,十足的土包子,面对人流车行,萎顿得不知何处下脚立身。
见了河,突然有了精神,小城的河和家乡的河太过相近,河水潺潺,河土疏松,水土不欺负人,听懂我土土的语言。何况还有沿河边布下的苔藓阵,绿绿的柔柔的,一屁股坐下,似乎一切就踏实了。
那些天,河是我的依恋,走河边是我每天的常态。我撵着河中疾走的小火轮,任凭初春的风打湿我的薄衫,微汗渗出,却将向往奔得远远的,我想像河的流远,以及落脚处的浩荡。
河边也是有鸟的,它们陪着我,吱吱喳喳,我认识,是一些白肚皮的麻雀,本该歇息在屋檐下的家伙,怎么就将河边当作了家园?我为之醒悟,有了翅膀,家是可搬动的。我下决心融入小城,把他乡当故乡。小城的河边,土沃,用心了,就可种下我的希望。
我逆水,向河的上游行走,竟发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汊河,清浅的漾满鱼的影子,不惊不诈的鱼,好像是我养下的,招招手就在我的影子里窝下。亲切的鱼,让我有了更多的理由,在小城密仄的缝隙里栽下自己。
栽下的自己,俨然成了河边的一棵树,三月天连片的毛桃开花,走在河边,我终于有了大口呼吸的气慨,小城的春天,也是我的。
河叫派河,河边也就是派河畔了。
城长大了,有点都市的意味,河边却仍是安然的世界。我不时去走,走着,走着,熟悉和陌生都一并来了。
前几天,我的一个学生找到我,约我去走派河边。他不无忧郁,说派河就要消失了,一条叫江淮大运河的河,将夺取派河。也是的,大运河已经开工,不要几年,派河就会成为运河的一部分。脚步沉重,河边的春天刚刚露头,碎碎的青苔不懂我们的心思。
运河是更大的江湖,那时我走江淮河边,不知可能看透大江湖的风云。但是,我一定会去走的,懂和不懂有什么关系?人生的江湖,又有几多是看懂的?不过,水土不变,江湖不会加重险恶。
今晚春雨,撑伞走河边,我对自己说,常在河边走,该湿湿脚了。河边雨水,正和派河水交合,彼此拥有。
2018.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