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各个地方的月,乡间的,城市的,远方的,近处的。无论每个地方,都有月亮,月有不同。有的因为去到那处的时间不太对,只能见到个弯弯的圆弧;有的因为废气的浸淫,只能隐隐瞧见一个月亮尖儿;还有的,真如古往今来的诗句里描述的那样,像一个白白的大圆盘,那便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妙用了。
十九岁的人生中,有五分之四的时间是在故乡度过的。那是一个很小的山村,处在云南和四川的交界地带,有人戏称:跨过那座山,也算是跨省了。村庄没有什么工厂,也没有整天朝着天空放屁的烟囱,一点自然而美妙的风景也得以保存。
我还记得起幼时看月的场景,一大家人,在庭院里吃饭,乘凉,也顺带看看天上的月亮。那时的月亮,特别白,月光能把整个村庄都照亮。在路上行走的晚归人,也兴致盎然地收起了电筒或者把点燃的竹篙,踏着月色回家。这在当时,不过是一种节约的方式。放在今天,却能瞧见一点诗意的影子。
母亲那个时候还没有这么爱唠叨,父亲也没有这么暴脾气。他们指着月亮说,看见没有,月亮里有一团黑黑的暗影,瞧,那是玉兔,那是嫦娥。我一脸懵懂,只是呆呆看着月亮,的确有一团看不清的黑影。
月亮总是和繁星相伴而来的。
奶奶会指着星星说,你听话点,哪天我去给你摘星宿子(土话,星星的意思)。我信以为真,叫着父亲去搬梯子。那时的梦里,总是有一幅我爬着梯子去摘星星的画面。
长大了一些,和爷爷奶奶搬开住了。父亲忙着挣钱,母亲忙些照料弟弟,我忙着和伙伴们嘻嘻打闹,爷爷奶奶也为姑姑们的婚姻大事操心着,大家都遗忘了月亮。
只有在晚上要入眠的时候,会抬起眼睛望望月亮。它有时躲在厚厚的云里,有时藏在远处黑黢黢的树林下面,可是,它的清辉还是朗照着大地,给晚归的人一些安慰。
我们把月亮遗忘了,它却没有遗忘我们。
等到要离开家乡去市里上学的年纪,月亮成了一年两见的景致。
市里的污染很严重,就算在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夜晚也不见那种透彻的黑夜,天空总是像蒙着一层薄雾一样,灰灰的,暗暗的,充满了复杂。
我不记得在市里看过多少次月亮,应该是屈指可数的吧?城里的月光总是吝啬的,不说朗照大地,连一个人的影子也难以成型。多数的夜晚是五彩斑斓的,各种光在争奇斗艳,攀比着谁更明丽。来自古老年代的月光自然落败了,它白白的月光好像不足以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也没法给晚归的人一些依靠。于是,它退居二线,安安静静地在云层里藏匿。
我现在还记得一句我的高中老师创作的诗:肥沃的月光下,我的寂寞在疯长。当时听觉得他非主流,怎么能想到这样的超常规搭配呢?现在想想,颇有一些文人的风雅在其中。我们都明白城里见不着月光,他还想望着肥沃的月光,多半有些寓情于物的意味。
高中三年的每一个夜晚,我还是习惯性地抬头望望天空。只有几颗疏星的夜晚,没有蝉鸣,没有蝈蝈的声响,有的,不过是喇叭声,以及大妈们跳舞的音乐声。
我好像被月亮丢弃了很久了,对,这一次,不是我习惯性地忽视它,是它把我丢弃了,丢在他乡,丢在城市里了。
偶尔寒暑假的时候回家,第一天往往都是晴朗的天。到家已经是晚上了,伴着星星点点的灯火,踏着满地的月光,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晚饭过后,躺在床上,还是没法入眠,睁眼看见月亮还是像一个白色的圆挂在天上,说不出的美感和韵味。靠近森林的夜也还是有黑黑的云,层层叠叠的,大块大块地盘踞在那个角落里,星星分布在天空的每一个角落里,眨着不算明亮的眼睛,瞅着地上准备安眠的人们。
待不了多久,又回到了不愿踏进的城市,月亮也再一次远去了。我总是在回家前想着一定要好好给家乡的月亮照几张相,也用用时兴的美颜相机。但是我总是忘记人总是很容易厌倦的,过不了多久,我又习惯了每天见到月,也习惯了忽视,留它一个人等我。
记得高考结束后去大理和丽江游玩,在大理的古城门那里有一群唱歌的流浪歌手,他们拨动着琴弦,用沙哑的嗓子唱着他乡的故事。那晚的天和月是怎么样的呢?我还记得,云是火烧云,火一样艳丽和热烈。渐渐地,人影聚集起来了,天也被透亮的黑色占领,月清清朗朗地照着,像是《金锁记》里面描写的一样:月还是三十年前的样子。这时的月,带着一些清冷和拒绝,像极了歌手的心。
去北京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时候,寄住在北京交大的校园里。作为一个南方人,第一次来到北方,心里总是免不了些许激动的。碰巧那天也是月夜,一个人踱步在交大的老校区里,周围有些什么景致早就已经忘记了。但是我还记得起那晚的月亮,有种温和与包容。
十九岁正是一个去闯荡的日子,我想去看看这世界的风景,总是无可避免地会想起家乡的月,还有我见过的他乡的月。其实月还是同一个月,只是周围景致和人的心境大有不同。无论怎么样,我还是会想起那首歌《我要你》中的一句歌词:我在他乡,望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