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连续看了那不勒斯前三部和这本房思琪,很有感触,读女性题材的文字,也是一次从女性的视角观察和理解世界的机会,这对于性来说,我认为有很重大的意义,实际上任何人的观念都很容易受到自己身份的束缚,其中也包括性别身份,这些身份导致的观念认知差别,也是我们在流沟通时产生问题的根源所在,所以认识了解她们普遍的私密的经验和感知,不光是对男性认识女性有意义,更是对人如何认识人有意义,本质上任何沟通考验的都是共情能力,人通常不会把自己能感受到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当然本质恶的人不在讨论范围。我们每一个普通人如何认识这些:比如人的心灵是多么神奇又脆弱的东西,人的情感是多么复杂又阴暗的东西,我们如何面对那其中的曲折幽微细腻动人,如何做一个更好的人,如何把更好的东西带给别人和这个世界,这是我很看重的文学的一个意义。
曾经,我也是相信文如其人的人,但后来对这个词有了更全面的认识,文学修养能与人品分得开吗?分得开,我们通常喜欢作品就单纯喜欢作品(一个人的谈吐言论也可以算作他的作品),不必非得把作品后面的人拎出来一起喜欢,而且心甘情愿地把他们划等号,这样的谬误在于,你无法确定对方是如何加工出作品的,艺术的美就在于它与道德无干。所以,这世上还有巧言令色这四个词,要注重去分辨美和真、美和善,语言可以构成陷阱,陷阱构成虚幻的逻辑,被使用者拿来欺骗自己和别人。
所以文学的意义是什么?对房思琪们来说,文学是她们以美求真的工具,思琪依婷和伊纹她们姐妹们对于文学的热爱,总让我想到台湾的朱氏三姐妹,文学之于她们,真的是修辞立其心,这是她们的可贵,但恰恰在房思琪们还没有建立起识别伪善的能力时,她们遇到了无耻的李国华,这个玩弄修辞的人,用她们的武器困住了她们,对于李国华们来说,文学是他们的壳,是他们伪装自己的羊皮,是为了满足他们自我的虚荣和欲望的梯子,这样的男人多是些懦弱之辈,他们需要别人的恭维,仿佛他们学成了一身本事都是为了赢得观众,终究一生在欺骗别人的喝彩鼓掌,其实也终究不过是自己的独角戏,但文学已经完全铺陈了他们的世界,他们自己也被这自洽自如的逻辑给欺骗了,可见,拿文学来求真,并不可靠。书里也描写了伊纹经历的家暴,除了在男权家庭背景下女性的无助,也似乎也说明文学的痛苦无法回应个体在现实的痛苦,无济于事,甚至会给她们逃避忍受的空间,这又是文学的另一处不可靠。
在这个改编自真人真事的故事里,我也看到了两点缺失,也是希望后来人注意的:
一方面是性教育的缺失,这是家庭和社会双重缺位(房思琪父母们的全程缺位,郭晓奇父母们的事后反应),所以在诱骗下的性侵,似乎对女孩子们来说是披上了一层爱的糖衣,但确是构成性侵这一犯罪事实,对于缺乏性教育的年轻女孩,她们会陷入耻感与伦理困境的折磨中,她们为了解脱,会努力把对性侵的羞耻带来的罪恶感,美化成一种爱,把被攫取当做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互动,把迎合顺从变成了主动掌控,她们是被伤害了的,而且困在自己被迫构造的逻辑中,一遍一遍地自己伤害自己,她是被剥夺了爱别人的可能性,于是只能爱他,她们的认识也被抄了底被剥夺了其他的可能性,她们只有承认这一切,并且在为其寻找合理性的路上,不断经受痛苦的折磨。
一方面是个人经验的缺失,年轻女孩可以谈恋爱,但坚决不要和年长多岁的异性谈恋爱(这也是为什么禁止师生恋的原因),因为他们经验太多而你太少,他们套路太多而你天真太过,你可能会把他们的操纵变成你自己的主动,这会限制你人格的成长,其实早恋无妨,重要的是和自己心智相仿的人谈恋爱,这样可以多历练人心,堪破自己的自尊心,有利于心智上的成长,建立起更健全更成熟的自我。
当然,更本质的问题是,是男权社会下的女性,她们被操纵,她们被压迫,她们不自觉持有的那种客体意识,那种挤压是下意识的,她们过于自觉地把受到的伤害内化于己,说反映的这些女性,那么美丽,却无法在男权文化下成长为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她们需要承受的太多太多了。
绝对是好的文字,作者写出了女孩心中的那种微妙情思,也写出了那种所谓文化男性的种种龌蹉,但这也是血泪文字,联系作者的经历,她是在把自己的心思捣碎了揉起来的,这是真诚的文字,因而是有力量的,想来作者也确实很难面对自己了,把过去写成了书,剩下的自己就是被整理过的了,也就被掏空了。
李国华是每个识文写字的人的警钟,是人性之恶借助文学所能走得最深最可怖的境地,这确实是一本女性必读书,看女性如何被男人的谎言和自我的真诚给缚住。对于房思琪们来说,是“只有经历过毁灭的痛苦,才知道世界的背面的可怕”,对于林奕含来说,“写下不是救赎,忍耐不是美德”,我想这是她说给自己的话,也是说给看到的人听的,我希望这本书被更多的人读到,尤其是更多的年轻女孩,更多的中年男子,或者将要成为中年男子的年轻男孩,去看她的痛苦,去领受那些复杂,然后在现实中避免那些复杂。
感谢林奕含,感谢她把这份我们可以看到黑暗却不必承受的幸运赐给了我们,也愿所有的李国华们无法得逞、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