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听说忆军过世了,感觉是复杂的,既难过,又释怀。
忆军,是小学的同学,是童年的伙伴。
童年,那是个遥远的地方,算起来有五十多年的距离了,那里有童年的伙伴,童年的记忆,还有涩涩的酸楚,说是不堪回首也不为过。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在皖北一个小城上小学,有几个小学同学,至今仍记忆犹新,其中有一个叫忆军,那是怎么也忘不掉的。
小学时,感觉忆军在同龄人中是属于那种身高、体重中等、长相清秀的那种男孩,两只眼清亮有神,说出话不温不火,胆量似乎不大,学习成绩挺好。
六十年代末,随着高中毕业生、初中毕业生到“广阔天地”去锻炼,渐渐我们这波小学生也找不到学习的动力了,天天听着高音喇叭里的样板戏,自觉不自觉地哼着,学校组织宣传队,我们这一帮半大孩子照猫画虎,天天晚上在教室里“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把排练当游戏,打发着大好时光。忆军家住的远,要路过一片坟茔地,他嫌害怕,于是我与另一同学担任着保镖,天天送他回家,一来一回大概要一个来小时。时间长了,我们也嫌劳累,于是扯了个谎:“肚子疼,不能送你了”,那晚,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从那那以后好像再没送过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吹着口哨壮胆走过那片坟茔地的。
大概在小学五年级上半年,地区梆子剧团招演员,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忆军到了这个剧团去了,没过多长时间,他又回到学校,说要回来上学,问他在剧团的事,他说:太苦了,天天要练功、压腿,受不了。叫他练给我们看看,他也做几个基本动作,比如“小翻”、“打挺”,看的我们一愣一愣的,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这些表演,感觉他挺厉害的,在学校的那几天,他说:跟着一个师傅还练“五行”等内家拳,出手打了一套给我们看,这让我们更加吃惊,朦朦瞳瞳地觉得:他真厉害。
毕竟是在编的人了,没过几天,他又回到剧团了。再后来,见了他,他说:在《杜鹃山》里当杜小山一角。如果一切正常,他大概率会成为一个剧团里的比“群众甲”、“匪兵乙”更好一点的龙套角色,但不会大红大紫,因为他的唱腔要差点。
他在剧团,我在上学,偶尔也有交集。
一天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小说,据此,我改编为一个小话剧本子,找到忆军,叫他找他们剧团的编剧给修改一下,后来问他,说改成了梆子戏了,再后来,泥牛入海了。——哼,耽误了一个剧作家的成长。上学时,有时候也麻烦他,把剧团的录音机带到我们学校,录制我们的诗朗诵,好像也没什么用,就是玩吧。
大概是1977年春节期间,在县城里有件轰动一时的消息:剧团里的几个人被人用硫酸泼脸了,朋友、同学说,里面有忆军。到了医院,看到了几个被绷带、纱布包裹的人,只留下了闭着的眼睛,我看到,眼角处明显有泪痕。
那是怎样的痛楚,只有当事人清楚。
有人说,这几个人是到剧团“工宣队长”家聚餐的,这“工宣队长”有个“文革”中的对手,都知道剧团的人会武功,以为这次是来报仇的,于是先下手,用硫酸泼向几个猝不及防的人,于是,悲剧出现了。
再后来,我下放、招工,学习,成家,生子,调离小县城,与忆军渐行渐远。有一次到他们剧团大院找人——这里类似一个大杂院,有剧团的排练场,有演员的宿舍,也有其他单位的宿舍,听到有人喊我,仔细打量周边只有一个人,那人说:我是忆军。仔细看,好像是他,身材像他,声音像他,但面容怎么也不能与一个清秀的小武生、俊朗的演员挂上钩,只见他的五官歪七扭八,整个脸就是一个没经过处理的伤疤,似一块没拧干、没整平的抹布。找了个地方坐下后,与他聊天。说着各自的故事,他说,现在改行做电工了,偶尔做个丑角,他苦笑了一下:都不要怎么化妆了。
“演丑角都不要怎么化妆了”,这句话记了几十年。如果,他要继续上学,在恢复高考时,他是能进入高校的。
怨谁?
他是怎么过世的?
不知道。
(文中忆军为化名)
2022年4月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