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戴明记事起,他就常常跑去二叔的坊里玩。二叔是亲二叔,大名叫戴忠禄,承继了家里的造纸坊,坊里养了五百来工人,在整个潞溪县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坊了。戴家造纸坊的纸,那可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
又到一年的端午节,造纸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造纸。
“大哥,该打浆了。”戴忠禄对戴忠福说。
戴忠福手下算盘不停,噼噼啪啪,道:“嗯,阿晖前儿已经带人去砍竹了。今年新竹长势不错,大概比去年还多了两成。对了,昨儿阿晖还掘了两斤笋来,说是给他二叔的,你待会别忘记了。”
戴忠禄大笑:“阿晖这孩子就是乖巧,那我就不客气了!”
戴忠福打完了算盘,问道:“老三那边怎么说?听说上个月李记药铺关门了。”
戴忠禄笑笑:“没啥大问题,李老板年纪大了回老家抱孙子去了,杜氏商社的杜华盘下了药铺,原来的关系都接手了,听说他还新访了十几户药农,就怕短了货。忠寿上周请他喝酒了,都谈妥了,咱们的生意照旧。”
戴忠福的脸微微放松了些:“村上和坊里要用的药材不会短就好。”
谈完了事,戴忠禄起身准备告辞。之前一直坐着不吱声的戴明飞快地跑去隔壁屋把一袋子笋拎了来给戴忠禄,又跟戴忠福说:“爹,我想去二叔坊里玩。”戴忠禄笑着摸摸他的头,跟戴忠福说:“大哥,让小明跟我去耍几天吧。”戴忠福点点头道:“去吧,别给你二叔添乱。”
临出门戴忠福又喊住了戴忠禄:“小明也六岁了,有些东西,能学的就让他学起来吧。”戴忠禄点点头,拉着戴明出了门,坐上马车往村东头的作坊赶。
到了作坊还未进去,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下了车走进作坊,作坊管事迎了上来跟戴忠禄汇报:“坊主,晖少爷今天运了10车新竹来,正在塘子边卸货呢。”
来到塘边,只见十来个长工正在忙着将新竹从车上搬下来,然后就地切断划片,投入塘中。看着长工们做事,戴忠禄也顺便给戴明讲解这造纸的门道。
原来这造纸一事,不外乎是斩、漂、煮、舂、捞、染、舀、压、焙、裁等步骤。首先是斩,选新嫩的尚未散枝的新竹,砍下之后切断划成一定粗细的片。然后是漂,就是将那竹片投入水塘之中,泡上百日左右,目的是去除竹子的青皮。这两步,便是戴晖和纸坊工人们这几日正在做的事情了。
待到百日之后,竹片的青皮消解的差不多了,便又要将竹片转移到另一处水塘之中,投入石灰,利用石灰和水产生的热量煮之,溶融竹片之中的纤维。煮过的竹子还要放入石臼,以石碓叩打直至竹子被打烂,形同泥面。打烂的竹子再下槽加水,搅拌均匀,用竹棍捞去粗长纸筋,再用三爪棍细捞,然后用五爪棍再细捞,最后便只剩下细绒的纸浆了。
“然后就是纸了吗,二叔?”戴明好奇地问。
一边的戴晖忍不住插嘴:“笨蛋,造纸哪有这么简单。”
“小明这也是刚学,自然是不知道的。”戴忠禄笑呵呵的,接着道:“出了纸浆,这造纸的事情才算完了一半。之后要先换一次水,然后下染料。”他顿了顿,问戴明:“小明啊,可还记得那李记药铺?”
戴明立马回答:“嗯记得呢。那李记药铺的老板回老家抱孙子去了,现在药铺是杜氏商社的杜华接手了。”
戴忠禄摸摸他的脑袋,然后接着说:“你三叔在县城里开酒楼,不过呢也管着咱们村上和造纸坊里的药材采购,这药材一向都是他和李记订的。咱们造纸啊,有时候也要用药材。”
“难道是姜黄?我上次听爹说起怕造纸坊缺姜黄呢。”戴明恍然大悟状。
戴忠禄笑道:“对。这姜黄可做药,可食用,也可磨作姜黄粉,细细地筛过之后,加到纸浆里头就是上好的黄染料。咱们现在做的是黄表纸,正需要姜黄粉染色。若是一般的纸呢,也就不需要这一步了。”
染好了纸浆,接下去就是关键的舀。这舀全凭人工,用特制的竹帘,到槽子里去舀纸浆水,横舀接竖舀,最终成型的纸张的质量,靠的是舀纸工手上的经验火候。这工作繁重、重复、单调,有时天寒地冻的还要下水舀纸,委实是个苦活计。
“你章伯伯便是咱造纸坊里一等一的舀纸高手。”
戴明睁大了眼:“章伯伯好厉害!”
作坊管事章大年连连摆手:“坊主和明少爷谬赞了,在下也就是做得年头长了,熟能生巧,熟能生巧。”其实章大年年纪大了,戴忠禄想那舀纸的活太累人,便任命他做了作坊管事,兼且负责教导年轻的工人,近年来已经不怎么下场舀纸了。
舀好的纸,再经过榨子压榨去除水分,放到焙屋里焙干,才算是真正将纸给造好了。之后再到割房,将纸按照要求裁切成一定的大小,便可打捆出售了。
说笑间,工人们已经将所有的竹子划片下了塘,戴晖便也赶了车回家去了。戴明要在造纸坊留几天,随着戴忠禄,跟工人们一起吃了饭,就回去造纸坊边上的戴家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