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18】村中的最后一只布谷鸟飞走了

春在路上

开完公司的音频会议心里说不出的喜悦,走在探访村口谁家刚开僻蔬菜摊的路上,即使穿着棉托鞋也轻快敏捷,被组织召唤就有起用的可能,时间有的是,耐心能战胜一切,包括新冠肺炎。

在村民娱乐休闲广场进门处的西南角儿立了一张条桌,桌上一电子台秤,一个小学作业本改装的记账薄,一个记算器,一支油笔,油笔握在一位穿黑上衣棉袄五十多岁显胖中年妇女手上。菜筐沿条桌两边摆成了一溜儿,既宜于来往人的搜索,也有了摊主和顾客的领地之别。

有了菜摊儿,就无需囤积。我只看有没有我想要的豆芽和黄瓜,这是给今天凉皮搭配的。

正月二十三起,是家乡人开始吃凉皮的季节,气温始升正合适。刚出锅的凉皮余温尚在,佐以蒜泥的辛辣,调以香醋催拨沉睡一冬的味蕾偏好,黄瓜丝取其青脆,豆芽要其支楞的派头,一勺油泼辣子统领色泽兼而挑逗食欲,简单而勾人魂魄的美味就等你大口朵颐了。

进屋时,听见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出的人名让我猜出了什么事。我想到的是:浩首,麻衣,门眉上的白纸和白纸上盖棺定论的黑墨。

放下电话,我先找出那个专用的纸提袋,割纸刀在内,毛笔需要水润开再收锋。

毛笔浸在水盆的当儿,我换好鞋,再进屋拿了口罩戴上,把笔的水沥净,并用餐纸抹出锋尖。怎的,手中的毛笔锋尖幻化成了一个河东田野里麦芒的样子。

刚一进入六月天,一大早,从终南山脚下飞来的布谷鸟就从黄澄澄的麦田上空掠过,也从我的院子上空掠过,它飞过麦田时在说,快黄吧,快黄吧;它掠过我的院子时在说,快磨镰,快磨镰!

我站在檐下,听着声声的鸟叫,看着如雪片亮的镰刀,搓着两手,再抬头看看天空白云上罩着的一片黑云,犹豫不决。或者,我还在等待一个声音,一个命令出自于一个坚定的口中,口中有時不我待的急切,有颗粒归仓的豪迈;等这个命令的岂止我一个。

听,沉重有力的脚步声象战鼓一样敲在门外的街道上,越来越切近,越来越清晰,紧接着就是一个雄浑的声音从胸膛内发出:“……走,割麦咧!”

“走,瓞哥!”我坚定地附和上去!

“割麦咧”的声音在天空上飘荡,在麦田上飘荡,在布谷鸟的翅膀上飘荡。这是开镰的号角,是丰收的前奏,是勤劳和懒惰浮出水面。

这时的瓞哥,麻布凉鞋,宽大的短裤下露出粗壮的大腿,油黑光亮;上身赤裸着,背部有阳光灼伤的痕迹,薄薄的肉皮有随时迸裂的快感;带弯的长柄麦镰被一只满是茧子的大手紧攥着,要上战场去了。

瓞哥,我这样叫他。大多数村人以他的明显特征相貌冠在名字前:秃瓞瓞。

淳朴的村人喜欢用第一印象概括一个人,直接了当,从不做作,也不掩饰好恶。

瓞哥以性急称著于村中,总是第一个下镰割麦,第一个收完麦种包谷,第一碾麦扬场。

村中人说,布谷鸟再早,都没秃瓞瓞早。

我不认为这是对他的戏虐,是对一个真正农民的致敬和另类的爱的表达。

我的地和他邻畔,跟着勤快人,我一个文弱书生的农活却从来没有落后过谁。

有了收割机之后,瓞哥总是早早地在村口拦了机器,再喊上我,收获一季的劳动成果,只是他的步履跟不上他的心里节奏了,有踉踉跄跄的前兆。后来,我把地给别人种了,但还是能在街上碰到他。每次,老远,我都叫一声“瓞哥”,对他的敬意一直在我的叫他哥的声音后面隐藏着。

几年前,或许是八年前,我的瓞哥患了轻脑梗,左边身子不利索了,走路左腿使不上劲,说话也有困难。见人爱开玩笑的瓞哥索性就不说话了,但我见他叫一声“瓞哥”的习惯一直保持着。细察一下我的心理,我觉得我在试图呼醒一个暮年的英雄。可能是我的声音产生的震动他感知到了,如同扬场时感知到风的方向,他总是慢慢地转过身子,循着声音的方向,眼光落在我脸上,却不给我一丝表情,连眼角都是漠然的,好像在他的印象中压根没我这一号人。那一刻,我的心里泛酸,好汉莫提当年勇。

那个风风火火的老哥没有了,挥镰割麦的风彩,只有太阳把他在土地上留下投影。

瓞哥肯定也没吃上今年新春的第一次凉皮,可是他收割过不少于一个甲子的冬小麦,在麦茬翻新的水田里又插过半个世纪的秧苗。

从去年冬天起我就没再在街上再遇见过他,尽管我们在同一条街上,又隔不远。我预见的到,他为时不多的日子被那只无形又无情的手操弄着,做着快速的减法。

所以今天,一大早,春节天,接到他儿子的电话,无须听一个字,我就明白:我的瓞哥走了。

瓞哥走了。在疫情肆虐期间,丧事只能从简,无法用追悼会的形式给这个勤劳而耿直的人以怀念,我也不能念为他而写的悼词。

尽管我心里为他而写的悼词只要一句话:村中最后的一只布谷鸟死了。

随着他而去的还有村东的那一片曾经的麦田。

                    2020.02.18日早

坦途宜远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0,914评论 6 490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9,935评论 2 383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6,531评论 0 345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6,309评论 1 28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5,381评论 5 384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730评论 1 289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882评论 3 404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643评论 0 266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4,095评论 1 303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6,448评论 2 32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566评论 1 339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4,253评论 4 32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829评论 3 312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715评论 0 21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945评论 1 264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6,248评论 2 360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3,440评论 2 348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春节过后回到上海,发现防盗窗阳台下有好多枯树枝,抬头往上一看,居然有个鸟窝,里面偎着一只布谷鸟,估计在孵蛋,我看着...
    夏飞读书阅读 706评论 8 14
  • 我听到布谷鸟的叫声 在这热闹非凡的城市 我看不见绿油油的田野 满目都是高楼林立 我闻不到土地的清香 脚下是生硬的柏...
    tulipjia阅读 418评论 4 13
  • 布谷鸟开始叫了。 记忆里每年阳历六月上旬,布谷鸟开始叫的时候,田野里的大片大片的麦子,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金黄,...
    我是兰姐阅读 585评论 4 8
  • 布谷鸟,在农村是很常见的一种鸟,这里或许不能用“常见”来说它,“常听见”来形容或更为贴切。 布谷鸟的叫声很特别,慢...
    青藤杂货店阅读 568评论 0 1
  • 图文/心源书乡 又到周末,便和女儿一起回老家,虽然烈日当头,好在有凉风吹拂。 沿途所见的麦田已收割完毕,路上...
    心源书乡阅读 285评论 0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