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得到我想要的那个,我会赢得什么?一场梦幻,一口呼吸,一个泡沫般短暂的喜悦。” 《鲁克丽丝受辱记》
现在是夜间九点半,我已经躺倒在我员工宿舍内的大床上了。整个房间的空气闷到窒息,我本想打开窗子透气来着,可房间的窗子从内根本打不开,可能是早晚间的温差大,夜晚的低温凝结成冰将窗子外边冻住了,虽然我知道这理由有点牵强。因为后来当我想打开卫生间的门,结果却连卫生间的门也打不开。
感到奇怪的还有我,我一直盯着墙面上的时钟,看着时间流逝却感觉不到困意,我记得我走回来时已经迷迷糊糊得快要睡着,当时连脑子都困得不算清醒,尤其晚间的路实在不清晰,只有几盏路旁小道灯在忽明忽暗地撑着,也不知道是怎么还能寻到回来的路。
又一阵香味通过门缝传了进来,从刚刚开始就不断地闻到些奇异香味,松木香?不是,闻着觉得身体舒服,能放松,白檀混着紫丁香种子碾磨成的颗粒焚烧?这是随意猜测的,只是我曾这么想过制作香料,但从未有过机会尝试。
下意识地,我抬眼去看时钟,十点整,秒针静止了,突如其来的困意像张巨网将我包裹。
迷糊中有个人从我床边走过,我抵住困意,稍稍能透过眼隙,看到这人走至卫生间,顺利打开了门,走了进去,估摸时间过了好久,里头静悄悄的,这人还没出来。
屋内的灯突然断电,此时窗外的天空是巨大的黑幕,底下已经没有任何光线能维持视觉的可见度。那阵香味在室内消散开来,仍未减少原有的压抑,令我不爽得感到些恼怒,我干脆挣脱困倦坐起身,一阵眩晕缓解过后,我下了床试图开灯,开关就像只是被粘于墙面的一个硬件,坚硬,无法按动,干脆摸着路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害怕是有的,开了门后,直面这个人该怎么说,就理所当然地直接质问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内?那要是危险人物怎么办,啊,那也没辙了不是吗,像是有感应似的,我甚至觉得这整个员工宿舍都只有我一个人会住。
我手握在门柄上,深吸了一大口气,若是真有什么,也别是突然被吓到憋气死的好,倒数五个数后,我拧开了门把手。
眼前黑漆漆,我鼓足勇气踏入了卫生间,当我脚踩着实地后,身后的门关上,逐渐开亮的视线向着我的前方一直延伸。远处传来非常响亮的轰鸣,我开始加快脚步跑起来,眼前所见到的事物也越来越清楚,原来,宿舍的卫生间门是一扇通往异地的大门!
跑了大概五六分钟,脚下是泥土地,周围是植物,一些大型粗枝杆的植物挂荡着藤蔓,有些形状像小幽灵的白色兰花依附在树干处,随意环顾四周,竟然有不少,但轰鸣声也越来越响,声音来源处一定还有其他人!我迫切想知道在我房间里的那人是谁,这儿还会有谁,还有这巨大的轰鸣声越听越熟识。
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的脚步,直到顿住,阻挡着眼前路的是一条河,我看到很多人,是的,很多很多的死人。顺着水流淌过来的尸体,有的脸上还戴着歪斜的面具,狂欢夜那样的花面具,各式各样的,有的是大笑脸,掉落河里逐渐下沉,一些绮丽的面具等着主人继续一同地漂向下游,河堤岸边的泥土被血水渗进,几个来回又恢复原样。突然就被抽干了力气,身体动不了,我不敢叫出声,张着嘴也忘记呼吸节奏,血腥味仿佛也沾上我还没敢下咽的口水,眼前是一场屠杀。
河岸中央一座大桥上站着围观的群众,水面上的炮船仍持续向着上游某个地方投射炮火,群众依旧未散,甚至夹杂着奚落的笑声。
谁也没有注意到靠近下游这方的我,这样就好,我想转身逃跑,我瞥见一面半截式金色暗花面具被水流冲上了我这边的堤岸,犹豫的下一秒,我回身拾起它,拔腿就向着我来时的路跑。
脚下是湿红的泥土地,我迷路了,方才还见过那样的情形,在我记忆里怎么也抹消不去,此刻仿佛我的双脚正踩踏在血水中,红泥溅上我的靴子,我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那些被炮火击中的是什么人,我是不是也会这样被无情的抹杀,我的脑袋里一片混乱,想大哭却没有办法。
“喂!停下,等等我。”一个男人的声音,完了完了,我被人发现了,怎么办,好像快被追上了。我撒开腿想加速,但哪还有什么力气啊,一股力道直接拽住了我的后衣摆拖住了我。
“所以我都叫你停下了,你以为能跑得过我?”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到的……”我心惊胆跳,赶忙连声道歉,像刚才那场大规模的屠杀,那阵仗想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我对这儿一无所知,更害怕冲撞了什么大人物的隐私,哪怕我肯定不是有意冒犯的,谁又能笃定我真的可以安全。
“看什么?我是叫你不要再往前跑了!你不是在这儿迷路了吗?”他可能觉得这么突然拽住我才让我受到了惊吓。
“你抬头,看见没,我一直就坐在那棵树上,从刚在起,我就看你在这块林地兜了三圈了。”兴许是他刚才追我追得也喘了,这会他突然缓和下来的语气令我有点敢相信他说的,我抬头看了眼他指给我看的一棵树,那棵树的树叶还没停止摇晃,树枝上还挂着一顶礼帽,稍微打量,他身穿一套西服,和那顶帽子是同个深蓝色调的。
但还是奇怪啊,你见谁大晚上在一个这么诡秘的林子里穿西装戴礼帽的。
“那你是什么人?”眼下我也有点胆量了,三十六计还是得先摸清底细为好。
见我有意想打量他,他侧身撇过去,我以为他是没想让我看清他的脸,就朝着他正身面朝的方向站过去,正对着他,我这时才注意到,他侧身朝左掖着的左手臂,袖子里是空的。
“你的手臂呢?”
“我……我在战斗时弄丢了它。”
“我不信,我知道这儿有贩卖肢体的事情,难道你也……?”不等我说完,他脱下西服外套要我拿着,将内里衬衫的左袖子向上卷起,要我看他的伤口。我有想过,如果是贩卖,那切口应该也是有讲究的,而他的则不同。
“你的伤口看上去很新,还会痛吗?”
“现在,已经没有感觉了。你,还好吗?”我没理解,我回了句“什么”。他指了指我手中拿着的那副面具。
看来发生在河岸的那惨剧他也是知情的,我就没什么好瞒的,但也保留了半分真相,我只说我是来找一个人的,没找到,也同他说了我是无意打开了一扇门,没想到打开后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我不认为只有我公寓的门会突然变成这样,如果真与其它的门不同,那就非常危险了,假如是门后的人打开它。
他凝视着我手中这顶面具,许久后,他说在这儿迷了路,光是一味地乱跑是出不去的。他让我跟着他,他能带我走出去。
“送走你后,我要去见一个人。”我跟在他身后,他突然这么开了口。我就当他是自言自语,并没有接话。
眼前林地的小路渐渐宽广了,林子不大,看来走出确是要有一定的技巧。终于到了出口,没有了高大的树木,抬眼也能看到些星星,我见旁边有一个浅水滩,就过去正准备脱下靴子清洗掉鞋底的红泥。他在我身后开了口“你要当心,那里面会有鳄鱼哦。”
我惊叫了一声缩回才伸出去的腿,这人今天要吓掉我半条命了,但也好在如果不是他出现,我现在一定仍满脑子来回播放河流那处看见的惨象,多一个陌生人作陪伴,令我冷静了许多。
“刚刚你为什么不大声尖叫出来,要有用多了。”见我并不打算理他。
“你刚才问我是什么人,我是同鳄鱼做斗争的人,这条手臂也是这么没的。”
他说这些话,我虽然觉得他那伤口撕裂处倒挺像这么一回事,但有点想逗逗他,毕竟我刚才是真有冷不丁被吓到汗毛竖起“你以为讲些假话就能迷惑,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吧。”
“鳄鱼并不足以惧怕,我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能同他战斗的人了。当真面对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怕了。能在一个差不多的年纪里死去,便是我的心愿了。”
“河岸边那些死去的人,为什么会被杀死?”我憋不住,觉得不公平,显然他没料到我会突然问他,他告诉我,面具能回答你想知道的真相,在一个一千人的地狱里,不会只存在两千种生活。我实在不能理解,也不知道打从我到这儿来,时间过去了多久。
“见到我的事要保密,知道了吗?”他转到了我身后,用手臂将我眼睛挡住。
“天快要亮的时候,就不会感到害怕了吧。推开这扇门,你就可以回到你来的地方。”我双手向前摸去,赫然,此时我眼前的是一扇再平常不过的门。
“名字是控诉一个人唯一的途径,但在这儿不一样,即便什么称谓都没有,哪怕换了张脸,你还是你,只因你的灵魂是你的,不出卖自己,灵魂便不会离你而去。只有你一定能做到。”
门开了,捂住眼睛的手松开了,只有这一句话,是他最后真心想要告诉我的。
六点整,我在床上醒过来,直接看向时钟的时间,屋内的灯还亮着,一切都没有改变,这像是个奇怪梦境,但暗金色的面具摆放在我的床头,沾着夜晚的兰花香味。
我将那面具戴在了我的脸上。如果你想看清所有真实,或许更清晰的眼睛是无法帮助你的。
哪怕所有的事都不对劲,世界是假的。
我痛苦流涕,可又有什么值得痛哭流涕的呢,不会感到口渴,有的只是饥饿感,我怀疑身体内甚至没有会流动的水份,我也是具活着却不会感到疼痛的肉体。
原来,断电比末日恐怖,因为这儿就是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