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扫,想起了有关墓志铭的话题。
诗人北岛的那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有着深深青春烙印的。
过去人对墓志铭是很重视的。
这是对一个人一生的总结。人们往往愿意花不菲的价钱请名家撰写。一些大文人也为丰厚的润笔费,而放下清高,写起这样的文字,韩愈就曾被讥讽“谀墓”。甚至连被称为狂人的国学大师刘文典在西南联大任教,为了挣钱,也曾接受大盐商张孟希的邀请,到磨黑为他的母亲写墓志铭。
这些代写的墓志铭其实就是为一个人的小传,主要是讲贡献与功劳。因为篇幅有限——墓碑就那么大——所以基本都选用文言。当然,刘大师也义务为抗日名将唐淮源写过墓碑。
唐淮源是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军长,中将,与朱德同学义结金兰。1941年中条山战役中,弹尽粮绝,自杀殉国。临终前豪言掷地有声:中国只有阵亡的军师长,没有被俘的军师长!1948年,家乡江川为唐淮源建唐公祠,刘文典时为云南大学教授,受县政府特邀,撰写《唐淮源将军庙碑》。碑文记述将军英勇就义、以身殉国的悲壮经历,盛赞其“每战必先登陷阵,常为军锋,斩馘万计,亟摧强虏”“非忠贞秉之自然,壮烈出乎天性,孰能临难引义,以死殉国若斯者哉?”
或许是担心后人不能很好地为自己撰写墓志铭,历史上也有生前便为自己写好墓志铭的,名气比较大的有张岱。
张岱是明末清初文学家,他的作品中,人们熟知的有《陶庵梦忆》、《西湖梦寻》《夜航船》。
他的墓志铭写的比较有意思,可以说是自写墓志铭中最好的一则。
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这是从纨绔子弟到断炊人家的人生变故,对人生是不幸,对文学却是难得。
在这则墓志铭中,还记载了自己幼时的两件趣事:
幼多痰疾,养于外大母马太夫人者十年。外太祖云谷公宦两广,藏生黄丸盈数麓,自余囡地以至十有六岁,食尽之而厥疾始廖。
生黄丸治好了他的痰疾。
这生黄丸是什么?药效也太慢了吧?
还有一则。
六岁时,大父雨若翁携余之武林,遇眉公先生跨一角鹿,为钱塘游客,对大父曰:“闻文孙善属对,吾面试之。”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余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眉公大笑,起跃曰:“那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
打秋风竟然被用到这里,不禁莞尔。
他最后总结道。
穷石崇,斗金石。盲卞和,献荆玉。老廉颇,战涿鹿。赝龙门,开史局。馋东坡,饿孤竹。五羖大夫,焉能自鬻?空学陶潜,枉希梅福。必也寻三外野人,方晓我之终曲。
这也算是对自己人生的高度概括吧。
启功老生前也曾自撰墓志铭,在他逝世后真的刻在了墓碑上。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
幽默调侃中走完一生。
聂耳的墓志铭引自法国诗人可拉托的诗句:“我的耳朵宛如贝壳,思念着大海的涛声。”鲁迅的墓志铭“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有一游魂,化为长蛇,口有毒牙。不以啮人,自啮其身,终以陨颠……”
还有一则无名氏的墓志铭很是搞笑:
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考官,乱棒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习文不能中科举,习武打不中目标却能打中考官,最后从医自己开了个良方,以身试药。
不仅东方如此,西方文化更是这样,大作家海明威的墓志铭:恕我不起来了!美国影星玛丽莲-梦露的墓志铭是一组数字:37,22,35
许多人一开始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这三个数字是梦露的胸围、腰围和臀围的英寸数。
莎士比亚自己撰写的墓志铭是效仿埃及法老的文字:看在耶稣的份上,好朋友,切莫挖掘这黄土下的灵柩;让我安息者将得到上帝祝福,迁我尸骨者将受亡灵诅咒。古罗马政治家苏拉的墓志铭是:我的朋友并没有带给我多大的帮助,我的敌人也并没有带来多大的伤害,但是我都加倍奉还了他们。
形形色色的墓志铭是个人的小传,写的好的,自然可以做到不朽,这远比现今报屁股上一则八股式的讣告有价值。
可惜,现在去公募祭扫,除了正面逝者以及立碑人的必要信息,背面几乎空白,不再有墓志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