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

      常笙第一次见到骆名青,是在十年前。


  那时的骆名青一身雪白的军装,高高的个子,二十出头的年纪,年少得意,却不骄傲,待人永远温润谦和 。


  十一岁的常笙费力地踮起脚尖,将手里的红领巾高高举起,却仍然够不着他弯下腰的脖子,他沉静地半蹲下,再次弯腰,常笙再次尝试,紧张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却突然轻轻一笑,脊背微弓,将头伏得更低,凑到常笙面前。抬头时,明亮澄澈的眼睛像落在海面的星星,盛满笑意。常笙一怔,就这样记了这双眼睛好多年。


  第二次见到骆名青,是在笠岛。


  三十出头的男人脱去了年少的稚气,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服帖地贴着健硕的身材,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斜靠在门口的大理石柱上,正漫不经心地点燃一根烟,望着花坛中心的雕塑出神。


  他似乎有些疲惫,此刻他就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那么遥远与孤寂。


  站得有些久了,常笙腿有些麻,正准备小心活动一下。

  

  “常笙,为骆先生引路,7楼4号房间。”

  

  一张邀请函递到眼前,常笙忙说好,正准备接过。

  

  “不用,我知道怎么走。”

  

  常笙抬头,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口,轮廓硬朗,皮肤白皙,挺拔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银边眼镜,给人一副温润柔和的印象。常笙看清他的模样,一时愣住,没有及时做出反应。他笑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径直走向电梯的方向。


  直到他的司机出现,看着他平安上了车,常笙才走向公交站。


  常笙本以为,还能再次遇见已经是运气了。


  新年的气氛在笠岛并不如小镇那般热闹,夜晚甚至有些冷清,常笙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路过一家甜品店时,正巧蛋糕打折,常笙便拎着一个蛋糕和两瓶酒,在海边的长椅上坐下,这片海滩没什么人,只礁石上有个人在钓鱼,常笙便把他看成风景。


  海风轻轻吹着,听着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沙滩又退下的声音,骆名青将鱼竿插在脚下的礁石缝隙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怀里的猫。


  “大哥,有打火机吗?”


  骆名青回头,一个女孩往他的方向走来,待到她走近,骆名青认出来是那天酒店门口那个姑娘。骆名青从兜里掏出烟,点燃一根,才把火机递给她。


  常笙接过火机道谢,不一会儿回来时带着两瓶酒和一块蛋糕。


  “谢谢您,请您吃块蛋糕吧,我能在这坐会儿吗?”


  骆名青只接过火机,“随意,我不吃甜食,谢谢。”


  常笙并不勉强,选了一块平稳的礁石坐下,慢慢等着酒劲儿上来身体发热。


  “女孩子大晚上在海边喝醉不安全,早点回去吧。”


  常笙扭头看他一眼,笑笑。


  “我没醉,谢谢你。”


  骆名青便沉默,没有人再说话,过了半响,常笙突然说:“骆先生,谢谢您。”


  骆名青挑眉,“谢什么?”


  常笙看着他,“十年前,谢谢您帮助过希望小学,我是那里的学生,所以谢谢您。”


  骆名青没有说话。


  常笙站起来,收拾好垃圾,对骆名青弯腰鞠躬,骆名青扭头,看到黑夜中她的眼睛,像远处海面的灯塔,常笙笑笑。


  “您保重,我回去了。”


  常笙大三的时候通过老师推荐接了个家教的工作。这天雇主出差,将孩子托付给朋友照顾,常笙便到雇主朋友家去上课。


  缘分真是难以捉摸,门铃响起,为常笙开门的,竟是骆名青。


  他似乎没有常笙的惊讶,微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呀,常小姐。”


  常笙回神,礼貌回应。


  中午的时候,阿姨将饭摆好,闵其叽叽喳喳地跟常笙讲着在学校发生的趣事,骆名青下楼,看着饭桌前叽叽喳喳一言一语两人,勾唇笑笑,在闵其对面落座。


  “周闵其,你话可真多啊,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么?”


  “骆叔叔,你跟我爸爸都太忙了,只有常笙姐姐陪我玩,我当然有好多话跟常笙姐姐说啦!”


  下午的时候,常笙与闵其告别,骆名青坐在客厅,看她下楼叫住她。


  “常小姐,耽误您一会儿,请坐。”


  常笙坐下,骆名青缓缓斟一杯茶,推到常笙面前。


  后来常笙便暂时住在了骆名青家,正值暑假,方便照顾闵其。


  骆名青似乎很忙,常常不在家,有时很晚才回来,回来后轻轻推门看看闵其,才回自己房间休息。


  这天听到隔壁闵其房间开门的声音,常笙便知道骆名青回来了,披衣开门打算看看,一开门便见骆名青倚着门边墙壁抽烟,常笙有些尴尬。


  “骆先生。”


  骆名青摁灭烟,站直,脚步有些不稳。


  “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崔姨这时端着蜂蜜水上来,看着骆名青喝完,叮嘱他好好休息。骆名青笑着说知道了,让崔姨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吧,晚安。”骆名青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


  “晚安。”常笙关上门。


  暑假结束,常笙的家教工作也结束了。


  常笙研究生考试录取通知下来的那天,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笠岛。

      突然接到一通电话,是闵其,说想送送她,常笙答应了。


  闵其抱着常笙脖子,埋头在常笙肩上哭鼻子,滚烫的泪水穿透衣服,常笙感觉似要被这温度烫伤。拍着闵其的背红了眼眶。周启辰拉住儿子,温和地笑笑,颔首示意那边停着的车。


  “常小姐,祝你前程似锦,就让名青替我送送你吧!一路顺风。”


  骆名青下车,打开后备箱将常笙的行李放进去。看到她肩头被濡湿的痕迹,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常笙看着窗外的笠岛,轻轻答道:“嗯。”


  “谢谢你今天来送我。”


  骆名青没说话,许久之后,突然叫她道:“常笙。”


  “嗯? ”


  “祝你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后来周启辰问他,喜欢人家为什么最后又不趁机表白?


  骆名青说:“她还年轻,有自己的理想和价值,应该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和一个跟她方向一致的人在一起。”


  许久之后,又轻声说了句什么,周启辰没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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