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引归路·前传》落闲旧梦
by Sy焉知
==落闲旧梦 一结缘
太枢宫,云落闲庭。
一人一案一石塌,青年身着一袭白底蓝云纹饰边的锦缎长袍,容貌极为俊俏。太枢宫男子长发本应整齐束起,然此人只是长发松挽成髻,脑后青丝披肩,料想亦是不拘的性情。
凤凰花瓣被风撩落至桌案,案上一茶四杯,只一杯半斟清茶。
柳云缓而睁眼,状若未醒,抬手敛袖提壶,为对面茶杯满上七分。
“姑娘已待许久,何不过来一同品茗论道。”
何芷矜自树后从容走出,问道:“你这是作甚?”
“修己,悟道。”柳云一副极为惬意的神态。
【何芷矜】
——【那人倒是有趣。】
——【昨晚房檐上黑影闪动,还道何方高人造访。那怪人竟倒吊着与我招呼,说是在……沐月? 可懂得避嫌啊?别是更衣也被看了去,我直赶他到别处去了。】
——【不愿特意等那所谓的机缘,既然意在潜入太枢宫置下身体里的那枚‘棋子’,现下无事,倒不如学那人那般的闲情逸致。】
——【初以为那人只是懒散,每天无所事事,喝茶听风赏景,还美其名曰‘悟道’……真不知所云。】
——【他的观察力颇为细致不凡,但凡从落花流水、凉风弥雾、旭日阙月等诸般寻常物事里,领悟到高深术法和剑术的,真乃奇人也……】
“每日观一样的景色,不无聊吗?”何芷矜有些不解,她外表娴静,却是耐不住的性子。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有些物事看上去细小,其中意蕴可需细细感悟,方能有所获益。”柳云安闲地背靠山岩,半带玩笑:“且现下有美人相伴,何来无聊一说?”
【柳云】
——【前些日子博观那老头子说是捡到了一根好苗子,就是那何芷矜,在明宁镇外不远处的山洞口,那丫头中毒倒地,正巧被他所救。据我所知,那毒物之主并不会无故伤人。】
——【她身份不明,老头子嚷着要收徒,何等儿戏。】
——【闲散惯了真不愿意理这事儿,既然现下遇上了,那便代为试探。】
——【体内隐有寰川之气,分明精通亘晤诡术。这姑娘……不知有何目的。】
【何芷矜】
——【原看他做派便知不是普通弟子,且用剑如神、不滞外物,如此高深的剑术造诣,定是执剑长老柳云无疑……但岂有如此油腔滑调、整天胡混的执剑长老啊,他会不会知我所谋,特意……试探我的?】
柳云:“你喜欢纷繁之景?那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昆玉山。
何芷矜望着院子里的繁春山色,脸颊露出浅浅笑意:“想不到这外山光硕无华,院子的景色竟如此春光明媚。”
他略有怔愣,笑道:“不及姑娘之美。”
“………………”她心谙,此人当真厚颜至极。
她想及上次于民间游历时,听闻柳州钓云台的盛景亦会令人陶醉不已,便邀他下次同去。
孰料柳云嘴角微抽,嗤笑道:“不去。”
“……为何?”
“ ‘柳’州!钓‘云’台!去那你钓我?”
何芷矜醒悟过来,忍俊不禁:“真是巧,这地名竟跟你的名姓这般相似。”
“…………不巧。”
“那钓云台的典故,你听说过吗?”何芷矜见他兴致缺缺,这典故说不定能吸引到他。
“没兴趣!”他眼皮一跳,白了她一眼。
“我听本地的老百姓说,百余年前,有个俊美非凡的白衣男子……”
百余年前,那白衣青年乘风路过柳州一方断崖,见此地青山巍峨,高耸入云,颇有傲骨之致。
他忽而福至心灵,多日修炼的‘无量曲’顿时阔然开朗,便在崖边静坐久思,一坐不觉十天十夜。
樵夫上山采伐,见他年青俊秀,一连几天不吃不眠,不避风雨却沾衣不湿、容色不减。
樵夫不由啧啧称奇。
按捺不住好奇,便上前问:“小兄弟从哪里来?又在做啥子?”
白衣青年微张眼睑,答曰:“我啊,嗯……在钓鱼吧。”他发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凭空拿出一条半旧的竹制钓竿,轻悠悠抛锚到崖外半空。
“鱼?”樵夫纳闷,这位瞧着像仙人,莫不是个傻子?此间山高独立,云雾袅袅,别说是鱼,湖水也没半滴。
青年来了心思,拂袖抹过横空,那稀薄的白云接触到他随意挥洒的法力便逐渐凝聚。
樵夫看得惊奇,伸手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薄云已聚为浓云,化作一团团鲤鱼的形态模样,自顾自地漂游到青年垂下的钓竿下,越聚越多,堪为奇观。
往后传出这里有白衣仙人钓云一事,民众便去掉了原本凡俗的地名,改为“钓云台”。上山祈求出入平安的、风雨大顺的,络绎不绝。
何芷矜笑道:“敢情这仙人……不仅无聊,还带着几分傻气,哈哈。”
柳云脸色都不好了。
是真巧,那个所谓的仙人就站在她跟前。
若她知道还有不少人祈求添丁的,怕是要再笑话一番。
“话说,一百多年前?白衣男子、仙人……还这般性情。该不会是……”何芷矜心头一动,有些夸张地对柳云上下打量。
“……闭嘴。博观喊你回去抄经书。”
她十分不甘,斜目说道:“俊美非凡的仙人?果然传言总是有几分谬误的。”
柳云挑眉问道:“有何不满?”
“……不敢。”
世间的‘巧’,莫不出一个‘缘’,也正如他们的造化一般。
【柳云】
——【那日路过临风楼旁的杉林,耳边有叶子的攘动声夹带着雏鸟的细碎鸣叫,接而那紫色的身影便从树上掉下来。修术之人居然还能从树上往下掉,她到底有多蠢?我捻起薄风为何芷矜缓了速。】
——【“多谢高人相救。”她声音清脆,面向我的方向款款躬身行礼,平日里对我各种鄙夷,对待别人竟然如此有礼?】
——【见我并不打算现身,何芷矜礼貌一笑,了悟地撤了礼。】
——【她得闲无事,便寻一块光滑山石临湖独坐,从袖里抽出笛子奏了一曲《酒酬》,本是盛情洋溢的曲子,硬是被她吹出个清冷傲澈,倒与性子相衬。只是,居心叵测之流,笛声再清亮动人又如何?】
如往常的闲聊。
何芷矜哂笑道:“太枢宫规律深严,治理有序,怎就出了你这般……随意之人?”
柳云叹息道:“是啊,我随意懒散,不守规条,说不定某天就会被戒律长老一把扫帚清理出门,届时姑娘可要念及今日之情,救济一二。”
“倒是可以,不过要立下卖身契。”她也随着柳云胡扯。
“若是终身契,乐意之极。”
何芷矜有些无语:“……阁下有一特质,令我极为仰慕,无奈倾尽全力也无法企及。”
“是说在下的脸皮吗?”
“嗯,传说上古之时焉何的佩剑非墟,大拙而无坚不摧,估计也敌不过你这脸皮。”
“那是自然,非墟可摧硬物,在下的脸皮可柔软得紧,姑娘可验证一番。”柳云嬉笑着凑过脸来。
何芷矜忍俊不禁,伸出掌及其缓慢地刮了他一个“耳光”,柳云只觉她手心温暖柔软,恰如春风拂脸,一怔,便立即静心敛神。
【柳云】
——【我跟博观说,收徒之事暂缓,那老头子恃着比我年长几倍,便没理会我的劝告,哎……一把年纪还如斯懵懂,太枢宫迟早要毁在这些老顽固手里。】
——【这下可好,这丫头得叫我“师叔”,突然挺想看她憋屈的样子。】
一大早就看到柳云倚坐在石塌上,芷矜有些惊讶。
“柳云?你难得起早。”
“唤我‘师叔’。”柳云一脸正经。
“……”她不出一声,身子略有颤抖,然后说出的话也快溢出笑意:“就你?还‘师叔’?新来的弟子都比你规矩。”
“我哪里不规矩?我还嫌对你太规矩。”
“……这还叫规矩?”
“我只动口不动手,堪比君子。”他清朗的眉眼间露出半分邪肆。
红晕倏而染上芷矜白皙的脸颊,窘然骂了一句:“呸!”她平时便不善言辞,现下更不知如何回驳。
【何芷矜】
——【圆月十五,做了几个月饼、几项拿手小菜、提盏自酿的女儿酿,特意去“讨好”师父和清华掌门,虽说是讨好,可因我从来没过中秋的缘故,心里着实……有些雀跃。就知道柳云这厚脸皮的一定会狗皮膏药般粘过来。师父说,青松楼好久没有这般热闹,不知为何此刻师父看着我,眼里有些湿润。】
——【清华掌门身为女子,太枢宫在她的打理下井然有序,表面苛刻严厉,其实观之一眼就知道是个心软和善之人。】
——【另有一位戒律长老逻烨则未曾见过一面,听师父说逻烨曾经重伤难愈,可能闭关个十年才能出关。】
——【清华和柳云说了些要事,柳云难得一脸严肃,我有些好奇,但也不容易探听。】
——【师父和掌门在石桌前把酒赏月,我见月落房檐,有如薄霜笼罩,便跃到屋檐静坐,远观山下城镇满是光华的花灯。】
——【柳云跟了上来,不知为何竟比以往安静了许多。】
——【我不由地看着他发呆,他挑眉笑道:“可是被我吸引了?”】
——【“嗯,我在寻思如何能练就如执剑师叔一样厚度的脸皮,往后打架尽可用脸皮抵挡。”其实我的脸皮也长进不少。】
——【“那你练成以后可要报答我。”他如是说道。】
——【我侧开脸无奈地翻着白眼,琢磨着他应该看不到。】
——【百多年来,才第一次过的中秋。此情此景,毕生难忘。】
【柳云】
——【“女儿酿?这酒你酿的?”我浅酌几口,甚是回味。】
——【她露出浅笑,点了头。】
——【酒很香醇,不浓烈,却异常醉人,只几口便让人醺然。】
——【我跟师姐说,何芷矜体内确实是寰川石,此事非同小可,不知他们究竟有何目的,现下也只能试探下去。】
——【我想着这棘手之事,不自觉盯着何芷矜出神,她竟然红了脸,当真难得。】
八月时节,稀罕的大雨滂沱,淋漓水幕洒满了每个角落,一阵风吹过,如烟雾滚滚,肃穆庄严的太枢宫里,往日有条不紊的弟子皆纷纷暂停日常事务,于屋檐下稍作回避。
落闲庭苍郁的红花绿树隐匿在茫茫烟雨中,轻笼白纱;雨点打落了树间枝芽,水漾浮华。
柳云也极为罕见的,打自从辰时起就在石榻上闭目打坐,也不知在想何等烦心事,分毫不动,更是懒于避雨。
他的身遭尽是淋漓雨滴,打落到地面上瞬间生出了朵朵水花。
纸伞下遮掩了一个小小的、平静的圆形区域,缓而移至柳云的上方,笼罩了一方温情。
“不打伞也不施屏障,莫非嫌天气太热,淋雨降温?”何芷矜取笑道,在湿冷的雨中,她的声音渗出细细暖意。
柳云拂袂滴落几寸青石,施然起身,何芷矜素手轻抬,青花纸伞顺势抬高,两人近身两相站立,才见柳云比她高了一头高度,他视线落至她浅浅的笑靥上,黑眸里竟有着深晦难懂的纠结。
平日柳云总喜欢懒散地靠在石榻上,何芷矜极少离他如此之近,近看柳云愈显颀长,她略感局束,无言的窘迫,甚至不敢直视。
“你……何故……”柳云脸色沉凝,不知想问何事,欲言又止。
何芷矜不明所以,稍稍歪了脖子,漫天的雨点映入她的明眸里,灵动地流转。见她如此娇憨的模样,柳云已不自觉舒展了微蹙的眉心,唇边浮现一道极为好看的笑痕。
于是,他又如常胡扯了起来:“没什么,前两天把腰扭到了,懒得打水。这不,天降甘霖,我顺道……洗个澡。”
“如此说来,我打扰你沐浴了?”何芷矜很是无语,自觉刚才的关怀是多余的。
“非也,你是窥看了我沐浴。非礼勿视啊,芷矜师侄。”柳云突然大声说道,语气委屈,桃花眸里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匆忙伸手捂住柳云的嘴,很是气急:“你!知不知廉耻啊?我窥看你什么了?你并无裸着身子!”
他闻言更是开怀,启唇舔向唇上嫩白的纤指,何芷矜惊慌抽回手指,按捺住不由然剧烈跃动的心脏。
“对了,你倒提醒了我,现在就脱。”柳云一副装腔作势脱掉外衣的模样。
根本不信柳云会如此随便,何芷矜嘴角微不可见的抽动,说道:“…………好吧,师叔尽管继续。”也知道他素来喜欢糊弄自己,便学他厚着脸皮地回击过去。
“要不要一起洗?”见她并非如想象中的羞赧,柳云肆意调笑着,仗着全身湿透的衣衫便抱了过来。
她立即败下阵来,脸颊瞬间通红,用力推开,唯恐躲避不及,“你着实……荒唐!”留下一句不满的声诉,顾不得大雨,便已逃离。
柳云仍旧站在雨里,躬身拾起女子落下的纸伞,撑在上方,如同方才她撑的高度。
轻挑的神色已被雨幕冲散,更替上原本深藏的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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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权信息:
作者:Sy焉知
立绘原画:伏贼
角色动效:Sy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