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意大利探亲,家里的日常料理和家务全部交给了友姨,家务清洁、日常烧煮倒没有什么难事,但侍弄花草这样重大的事情着实让她每天焦头烂额。
春日的午后,街头空气里弥漫着香樟树花的清甜香气。我一路走过邻居家,看他家小院种满了擅长的玫瑰和蔷薇,正盛开得犹如一幕花团锦簇的屏风展现在院门前。想着母亲那几十棵花卉此时也该或婀娜或婷直地等着我吧。
一进家门我便径直跑到庭院,站在院门口,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肯定就写在脸上了。满眼看到的是开了花的风信子傻傻地立着,颜色像褪了色的老照片,形态也是烧焦的玉米棒一样焦灼;可怜的白玉兰,本来两片叶子像少女纤纤玉手般合掌相向,只落魄得像烧焦的薄饼,勉强挂在枝上;君子兰是母亲每年的拿手好花,两朵花还是母亲在家时开的,此时也是蔫蔫的,像生了病的美人,强撑在那里。真是应了“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栏杆”的景,一副主人不在家的悲凉。
友姨走过来,搓着手苦恼地对着这哀鸿一片,喃喃自语说“我每天都一个一个地浇水,挪着方向晒太阳,还是这模样,怎么弄才好啊?”无奈的腔调,让我极想宽慰她。
我哈哈笑起来说“它们被主人伺候惯了,认不得你,它们是认人的,所以怎么侍弄都不行呀,现在它们是在强撑着等主人回来呢。”
友姨也点头说“是是是,我不是它们主人,没有感情。”看她这样,我更忍不住笑。
结果,母亲回来后,一院子残荷败柳被她重整河山,她每天依旧也就是修枝剪叶、浇水施肥,可多了无数次的目光沐浴和细心爱护。没过多久,这些花花草草便知人情般重新抖擞了起来。早晨起来母亲会在院子里一个个照看一番,像伺候照料还未起床的孩童一般;天气变化前会做好防风防雨的准备;太阳毒辣,母亲专门用上好的隔热布支一个凉棚;浇灌用的水也都是母亲前一天备好第二天用,因为这样的水和空气充分融合,温度更适合花草接受。
真的感叹 “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这句话从怎样的情景中得来的,一花一草皆生命,草木虽寂寂无语,却懂情感恩,直直的就把最美的样貌回报给有情的人。
女儿知我贫血,看了梁实秋《雅舍谈吃》中获得启发,找了红糖小米粥的方子,每天放学回家便给我炮制。从没有做过厨房家务的她,将熬粥这件事当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她先将小米浸泡半小时,然后用大火煮开花改用小火慢慢翻滚,等待的时候,她便待在锅粥旁静默凝视。通常我回家的时候,她正将红糖块一点点掰碎撒到粥里,红糖的分量是她用勺子估过预先放在小瓷碗里,多少米、多少水放多少糖,从不会多放或少放。熬好后,再盖上盖子,稍微停停,当一层绒绒的小米粥油覆在粥面上时粥便好了。
每次粥端到餐桌上时,我便趁着米粥烫烫的时候,轻辍一口,慢慢咽下,瞬间暖暖的满足感便通达全身血管的末梢,遍体通泰。每一口滑下的粥,口中除了小米和粥汁的融滑外,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的暖流包裹着身体的安逸感。
有一天,女儿放学回家晚,我在她回来之前便学着她平日的样子如法炮制将粥熬好了。但掀开锅盖,就感觉与往常不同,米是米、水是水,红糖的汤汁也只是略表达了意思,没有完全渗透侵染到米粒中,更谈不上水米交融了。喝到口中,自然也是寡然无味,和放了红糖的白开水没有什么两样,渗入筋骨的舒坦更是不复存在。
我问女儿,“我都是按照你平常的方子配的材料,时间也都是你平常一样的时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区别? 难道我不是这块材料?”
她回我:“往常,每一块红糖都是我拧碎一点点细细放进去,而且一定是在粥翻滚20分钟以后才可以放糖。最重要的是每顿粥都是我带着对你的爱熬制的啊!”
女儿这番话顿时让我感觉惭愧万分,红糖我是整块投进去的,对待粥熬制时的态度也是例行公事一般,自然没有她的情感投入的细腻。粥是因为她精心对待,才会回报以美味,这人间美味中渗透的是她的爱,所以才会让人身心俱畅。
其实,这世间每一项都是有情的,草木、饭食,对待它的人用了心、寄托了情谊,它便不会辜负对待它的人,而我们人是不是比草木要更加有情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