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先生教育我研读《论语》时总爱说一句话,“一家之言”。所谓一家之言,并不是指先生自负,称自己对《论语》有独特见解、自成体系的学说或论著,而是指他个人的独立的见解。这个思想,直接导致我在研读过程中,忽略一切前人对《论语》的解读和认知,拿起古汉语字典从根子上一字一句开始研究。
少年时接触《论语》,视野狭窄,看到他人热捧台湾南怀瑾先生,于是买来《论语别裁》,那时看的是热闹,后来自己深入研读,才知道老先生研究的方向有偏差。查阅资料得知当代中国研究《论语》者有三人,一是钱穆先生,二是李泽厚先生,三是南怀瑾先生。钱先生的著作我没有读过,只看过李泽厚先生的《论语今读》与南先生的解读。
第一次对李泽厚先生提出质疑,是“子夏曰:贤贤易色。”(语出《论语.学而》)。我曾经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虽是一句谣传,但其中不无道理。
第一,《论语》是孔子学生记录与老师的言谈对话,因此在编撰整理时忽略了背景资料介绍,弟子们心知肚明,但是外人看起来却一头雾水。孔子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与什么人,对什么事而“曰”?没有这些外围的,辅助的信息,我们所看到的《论语》文本是不全面的,就像《基督山伯爵》中法利亚神父拿到半张残缺的藏宝图,它与《孟子》行文中关于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信息交代完备是截然不同的。外围信息的缺失,也因此造成了后人对《论语》的解读障碍。
第二,《论语》是在春秋时期编撰整理而成的,必然有其历史局限性,是不是所有言语都有用,有益?如今我研读和讲授《论语》,并不是像有些学者那样,拿起一部《论语》,照本宣科地讲,我是选择其中片段和语句,将其中有用有益的摘选出来,就像到饭店里点菜一般,不好吃的,就直接屏蔽。从研读到讲授,九年时间,我认为有用有益的,并且能够讲授的《论语》不超过100句,而整部《论语》有495句之多,也就是说,我们完全没有必要通读《论语》,能够研读和理解其中几句,几十句,足够用了。选择有用的有益的,摒弃无用的无益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是说得通的。
回到李泽厚先生解读“贤贤易色”,子夏是孔子的学生,学生在面对老师时,先后提及了四种人物,第一是孝顺父母,第二是尽忠君王,第三是守信朋友,那么“贤贤易色”指的是面对女人重视德行替代重视容貌吗?一个做弟子的,在老师面前,先谈自己对女人的看法,把父母,君王和朋友都抛在后面,这是做弟子该有的态度吗?
再者,“色”字在《论语》中多次出现,有代表女色(也扩大外延为声色犬马一切奢靡的嗜好)的意思,但更多的是代表人的脸色,态度。一个学生在老师面前应该持有什么样的态度?上来二话不说先谈女人,这明显是说不通的。
切换一下语境,子夏到老师面前,恭敬地说“贤贤易色”,是说在面对老师孔子这样学识渊博,道德高尚的贤者面前,做学生的应该秉持放弃,改变自己以前的认知和态度,见贤思齐,从善如流。
就如同我今日面对先生,我没有“我”的观点和认知,无论先生教我什么,作为学生首先内心秉持的态度就是,老师讲的一定有道理,绝不抵触,绝不反驳,诚心诚意,全盘接受和吸收先生的教导。如果一个学生,面对老师时是心怀质疑的,对老师教授的知识和智慧是存有怀疑和争论的,那他怎能学到知识?
所以,先要做到“无我”,全盘接受先生所教育的,然后自己通过思考,获得更新,更深的理解和认知,这与老师的教导并不矛盾。这让我想起在井冈山干部管理学院授课后,一位领导问我,成人教育为什么这么难?我回答说,孩童教育是空白纸上的单方灌输,而成人教育是对已经固化的认知系统进行版本升级。
面对一个已经固化的认知系统,宛如钢筋水泥油盐不进,试问他怎能更快,更好地接受新信息的教育?
所以,做学生的态度,首先就要“贤贤易色”,在老师面前,不管你有多么大的学问,多么高深的见解,都请你先放下成见,主动打破已经固化的认知系统,将自己腾空,腾出空间装纳新知识,新信息。这,不就是虚心吗?